紫鹃打开院门,笑问:“宝玉,怎么拍得这么急?” 贾宝玉一脚跨进来,眼神四下一扫,没见着林黛玉,便问她:“叫了半日门,你们没听见?” 紫鹃见他额头上热出一层薄汗,急忙掏出自己的手帕递过去:“这么大的日头,你不在自己院里好好歇着。瞧这一头汗,还不快擦擦。” 贾宝玉不接手帕,径自弯腰低头,笑嘻嘻地说:“好姐姐,你替我擦。” 紫鹃晓得他一贯的脾性,只好动手帮他擦汗:“姑娘在屋里弹琴呢。” “我都听见了,”贾宝玉听着从里屋传来的悦耳琴声,“想来你们都听琴去了,所以才没听见拍门声。” 紫鹃只抿嘴笑,并不接这话。 贾宝玉进了院子,径自往林黛玉所住的屋子走去,冰鸢这才迎上来,笑着招呼:“宝二爷来了。” 贾宝玉看见她手里的针线活儿,忙道:“你忙你的,不必管我。”一面熟门熟路地进了屋。 林黛玉听见门口的说话声,暗自叹气,停下手,起身离开琴凳,一面吩咐雪雁去倒茶。 “林妹妹,你弹得真好听。”贾宝玉进来后,像主人似的径自在榻上坐下。 来者是客,林黛玉只好忍住心里的烦躁,打起精神应酬他。 “从小学的,你不会么?” 贾宝玉脸上显出羞愧的神色:“谁耐烦学那个。不过,我爱听。妹妹再弹一曲我听吧?” 林黛玉在他对面坐下来:“手疼,下回吧。” “哦哦。”贾宝玉不好逼她,又见她穿着浅蓝妆花绸褙子,下着白纱裙,白色中衣里面隐隐现出一根红绳,忽然想起上次没看成林妹妹的玉,“妹妹,头回不是说要给我看玉吗?”说着,就伸手去她胸前拔弄中衣。 林黛玉身子往后一缩,急忙捂住领口,秀眉紧皱,黑着脸斥道:“怎么老爱动手动脚的?” 贾宝玉怔了怔,往常他也和常和丫头们这样玩闹,还没一个翻脸的。 想了想,只以为是林黛玉还小,便笑道:“想是妹妹还小,所以不习惯……” 林黛玉忽地站起身,只感觉无比糟心,起身走到窗前,不再搭理他。 贾宝玉心里惴惴不安,在原地呆怔片刻,还是涎着脸跟过来。看她脸色不好,一时倒不敢招惹,悻悻地胡乱拔两下琴弦,又径自去翻林黛玉放在一旁的闲书。 林黛玉一把将书夺过来:“我这里不好玩,你还是去别的姐妹们那里吧。” 贾宝玉见她终于肯搭理自己了,顿时心花怒放:“我就想和妹妹呆在一处。况且,老太太也说了,让我多陪陪妹妹呢!妹妹读什么书呢?也不给我瞧一瞧。” “四书,你想要?”林黛玉故意这样说,“你若想要,二舅舅书房里多的是。” 贾宝玉顿时没了抢书的兴致,苦着一张脸。 林黛玉见他不高兴,自己就很高兴,又故意问他:“你今年12了,打算几时下考场?最近书读得怎么样了呢?二舅舅说没说你下科必中?” 明知他最不喜欢听这些,她偏要说,最好能把他气走。 果然,贾宝玉没让她失望。 贾宝玉听了这种有毒的话,本想提脚就走的,可是看着林妹妹微微歪着头,眉目含情,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显得可爱又俏皮,顿时又舍不得走了。 林黛玉见没把这傻子气走,一边佯作要去拉他,一边道:“宝玉,来,我们一起读书。” 贾宝玉上午刚在这里参观过,晓得林妹妹的书架上除了课本之外,就是一些名家诗集,以及乐府杂稿之类的闲书,没有一本是他钟爱的。 虽然林妹妹可爱,但贾宝玉更怕读书,特别是这些正经的书,于是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没办呢。妹妹先读着,我晚些再来。”一面急忙忙地走了。 因为林黛玉要拉着他一起读书,吓得贾宝玉接连好几日都不敢来找她。 贾宝玉在自己院子里闷着,无聊地看着走廊上的一对鸟儿打架。 袭人见他没什么精神,急忙走过来劝:“你这几日怎么不出门了?是不是暑热?要不,去找宝姑娘她们玩吧?” “不去。”贾宝玉歪靠在栏杆上,揪着脚边盆景里的叶片,“我原以为林妹妹是个好的,谁想到她也和那些……”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终究还是舍不得把林妹妹说得如此不堪,便把“禄虫”二字给咽了回去。 袭人不知道这一节,忙问:“林姑娘说什么了?” 贾宝玉声音闷闷的,整个人像被霜打过一样:“林妹妹不乖,竟然也问我几时下考场。” 袭人噗嗤一声笑了:“这才叫正经话呢!林姑娘是为了你好,若不是为了这个,她何苦说这些?你没当场同她翻脸吧?” 上一回,薛宝钗劝了一句让贾宝玉用心读书,将来好考功名。 贾宝玉顿时大怒,听不进逆耳之言,板着脸,起身就走了,撇下薛宝钗独自在那里,脸红了大半日。 贾宝玉听了袭人的话,开始回想当日的事情,后背惊出一层冷汗:“我听见林妹妹这样说,也不敢多坐,于是就走了。” “你呀!”袭人叹口气,一脸无奈,“上回宝姑娘劝你本是好意,你就算不领情,也不该那样落她的面子。姑娘家脸皮薄,你这样不好。” 贾宝玉没在意宝钗,只想着自己又惹林妹妹生气了,急忙拉住袭人的手,语无伦次地问她:“那怎么办?我不是同她生气,我只是不喜欢她说这些,她要是说些别的该有多好。要不要去赔礼道歉?送什么礼好呢?” 袭人:“你别着急,宝姑娘一向大度,说不准她早忘了这事了。你这会儿跑去赔礼,不是彼此难堪么?” 贾宝玉也不纠正她,只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不如再等等,假装没这事就过去了。 他思索半日,又问:“不赔礼,我心里始终不安。你快替我想想,送点什么给林姑娘好?” 袭人顿时愣住,说了这么半天,原来说的不是同一个人? “今儿是没功夫的了,明日也没空,后日再说吧。” 贾宝玉:“又有什么事?” 袭人:“你看你,明日是那边府里太爷的寿辰,难道你不用过去?” “哦,想起来了。” 次日,因贾母不舒服,王夫人、邢夫人和凤姐便带着宝玉一起过宁府给贾敬祝寿,林黛玉和薛宝钗则留了下来。 林黛玉听说外祖母身子不舒服,便领着丫头服侍了她大半日,又是端茶倒水,又是说笑解闷。 贾母心里很感动,握着林黛玉的手:“我没什么不舒服,只是不想过那边去,便找了这么一个托辞。难为你在这里陪我大半日。” 林黛玉回握住她的手,笑眯眯道:“外孙母这样说,是不想让我孝顺您了?说得这么客气,反倒不像一家人了。” “哈哈!”贾母大笑起来,命鸳鸯捧过来一个匣子,里面满满的全是信件,“你瞧,这是当初你写给我的信,我全收着呢,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如今好了,你人来了,我就不用再睹物思人了。” 林黛玉接过来挨个看了一遍,从最初的笔法稚嫩到后面的颇有风骨,信纸已泛黄,却收拾得整整齐齐。 她心里一热,哽咽道:“外祖母,如今我娘这边的亲人,只有外祖母一个了。” 贾母也心有戚戚,将她搂进怀里:“还有你大舅和二舅呢!你放心,只要我老婆子在一天,谁也别想欺负了你。” 贾母的真心疼爱,林黛玉能感受得到,便安安静静地依偎在贾母怀里。 过了半晌,贾母松开她,笑道:“你在这里也大半日了,快回去歇歇,我也要躺一躺。” 林黛玉这才告辞回了北小院。 东北角的梨香院里,薛姨妈正同宝钗说话:“今儿个府里都没人,独独剩下你和林姑娘,不如你去找她说说话?虽说亲事向来由父母作主,你和她到底都是从南边过来的,也能聊上几句,处出感情了将来也有好处。” 薛宝钗心里正不自在。 王夫人虽说是自己的亲姨妈,到底不如贾老太太更有权威。 林黛玉刚来,老太太就忙前忙后地安排她住在自己院子里,还送丫头给她使。两边一对比,倒显得她像上门打秋风的落魄亲戚一般。 况且,宝玉对林姑娘的态度……也让她心里不舒服极了。 “娘,无缘无故的,去了说什么好呢?”薛宝钗不想去,低头看着脖子上的金项圈,正中间坠着一块金锁,上面刻着: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八个字。 “都是姑娘家,什么话不能说?”薛姨妈没察觉到女儿的小别扭,径自想了想,“头回宫里出来的宫花不是还剩了几朵么?你又向来不爱这些花儿草儿的,不如挑几朵给林姑娘送去,也是咱们的一番心意。” 薛宝钗手里拔弄着金琐,懒洋洋地说:“林府富贵,人家又是官家小姐,什么稀罕东西没见过?” 薛姨妈难得听见女儿说这样的刻薄话,又见她一直玩着金锁,心里便有了数,慢慢哄劝道:“你别心急,宝玉的婚事自然是我姐说了算的。虽说老太太威严,好歹年岁大了,今年不知明年事。将来这整个贾府,还得落到你姨妈手上呢!” 薛宝钗脸上微红,强忍着羞意道:“这里是国公府,只怕我们高攀不上。” 薛姨妈:“你就放心吧,我姐那人我还不了解?我们看中他们的身份,他们看中我们的钱财,谁也别瞧不起谁。再说了,宝玉若没这个身份,就只说他那人……”她摇了摇头,“算了,横竖他还小。将来你慢慢哄着他,让他用心读书,考个功名在身,这才叫好事呢!”说完,又连声催促她快去找林黛玉。 薛宝钗无奈,只好喊莺儿去将宫花匣子抱来,挑挑拣拣,选出两朵最好看的,装在匣子里,让莺儿抱着跟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