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娘笑着问:“姑娘中午不如在这里用顿饭?府里的厨子是从南边请来的,手艺不错,也让她们孝敬姑娘一回。” 林黛玉想了想,难得出来,吃个早些的午饭也不错,便点头应了,又吩咐她:“让厨房多备一桌酒席,给贾府的婆子们。” 林大娘:“姑娘放心,我心里有数呢,这就去安排。姑娘先歇着,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其他人都退下了,屋里只留下几个大丫头,冰鸢几个还好,在屋里四处走动观看,紫鹃心里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 虽然她早就知道林府只有林姑娘一根独苗,必是宠爱非常的。如今见了,才知道林如海真是把林黛玉宠到天上去了。贾宝玉那么受宠,身边的银钱可能连林姑娘的零头都比不上。 贾府里的三位姑娘,每月才领二两银子的零花钱,老太太和太太每月也就二十两,林姑娘每月倒有一千两,说出去真真要吓死人。 林黛玉见一旁的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想起林如海的浓浓父爱,便走过去翻看:“马上就要到月初,该给父亲写封信了。” 她自从进了贾府,前前后后也寄了四五封家信回扬州。 冰鸢听见,连忙上前挽袖磨墨:“姑娘,我来磨墨。现在写好,一会儿交给小林管家,正好让他送出去。” 林黛玉点头,以往的家信都是由贾府的人送出去,以防万一,有些话到底不方便在信中提及。若在这里写信,由小林管家送出去,就没有这层顾虑了。 林黛玉见杨嬷嬷还陪在一旁,便笑道:“两位嬷嬷不如先下去歇着,我这里有人伺候呢。雪雁,你扶嬷嬷下去。” 王嬷嬷笑着去扶杨嬷嬷:“还是让雪雁在这里伺候姑娘,我扶杨嬷嬷下去。” 等她俩走了,林黛玉又吩咐雨鸥去看看贾府来的那一群婆子:“拿些酒菜给她们,让她们好生歇着,我暂且不走呢。” 雨鸥去了,林黛玉这才提笔写信。 小半个时辰后才写好,待墨干后,装进信封,严严实实地封好,冰鸢连忙拿出去找小林管家送信。 雪雁贪新鲜,在院子里玩耍,屋里只有紫鹃。 林黛玉看她一副傻呆呆的模样,便问:“紫鹃,你在发什么呆呢?” 紫鹃走过来蹲下,握住林黛玉刚写过字的右手腕,轻轻按揉,语气十分真诚:“都说贾府富贵,依我看,却比不上咱们府里。”她的卖身契已转交到林黛玉手里,一说起林府就成了咱们府,“如今她们也只剩下一个空壳子罢了。” 紫鹃是个好丫头,服侍原身尽心尽力,原身死后,便扶灵柩回苏州,为其守灵。 林黛玉朝紫鹃笑了笑,戏谑道:“林府不是空壳子。你放心,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紫鹃脸上含羞:“姑娘尽取笑人。” 话一说完,想起如今依旧花销大、排场不减的贾府,主子们个个都安享着祖上留下来的富贵荣华,偏又没什么进项,能干实事的人也没有。 照这种坐吃山空的做法,将来迟早要把主意打到外头去。 紫鹃忍不住提醒她:“姑娘手里钱多,回到府里还是该藏着些。万一有人眼红,说些不中听的话就不好了。” “多谢你的提醒。”林黛玉点头,财不露白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 贾府里,贾母的内侄孙女史湘云上门了。 贾母乐呵呵地对她说:“你再不来,我就要打发人去请你了。你林姐姐来了,正想让你们两个见一见呢!” 史湘云性格很活泼,一来就扑到贾母怀里,笑嘻嘻地问:“老祖宗,哪里来的林姐姐?” 贾母:“是我那从扬州来的外孙女。她今儿出门了,林府在京城也有宅子,所以她想去看看。一大早的就来闹我,非吵着要去。我没办法,只好让凤丫头安排妥当,着人送她过去,一会儿就能回来的。” 史湘云心里一沉,外孙女的身份可比内侄孙女要亲近得多。 她脸上仍然带着笑,看起来很欢喜:“这下可好了,府里又来一个姐姐,往后又多一个人陪我们玩了。” 贾母颔首:“正是。你们年纪相当,正该多亲近亲近。” 正说着话,贾宝玉神色焦急地跑进来:“祖母,林妹妹呢?刚才去北小院,她们说她出去了。林妹妹去哪儿了?怎么不叫上我?” 史湘云窝在贾母怀里,看着贾宝玉,连唤好几声:“二哥哥,二哥哥。” 贾宝玉看也不看她,又盯着贾母问了一遍林妹妹去哪儿了。 史湘云见他不理自己,故意开玩笑道:“还能去哪,当然是回扬州去了呀!你来晚了,哈哈。” 本是一句玩笑话,谁知,贾宝玉却信以为真,整个人怔怔的,目光呆滞,眼神焕散,像被人摄去心魂一般。 “哎呀!这是怎么了?”贾母大急,一把推开怀里的史湘云,将贾宝玉拉进自己怀里,一迭声地解释,“你林妹妹没走,她去自家宅子里看看去了,就在铜门口不远处,一会儿就回来的。” 贾宝玉慢慢地把目光移到贾母脸上,愣愣地问:“当真?没骗我?” “当然是真的。我的心肝,我怎么会骗你呢?”贾母摸着他的脸,见脸色还是很不好,便扭头责怪湘云,“好好的,干嘛同他开这些玩笑?你明知这傻子是最单纯的,往后可不许再这样胡来了。” 史湘云也被吓得不轻,就连贾母推开她时用力略大了些,也不敢往心里去。 她走到贾宝玉跟前,神色惶惶:“二哥哥,是我逗你玩的,你别当真,是我多嘴了。” 贾宝玉这才信了,又重新欢喜起来:“祖母也真是的,林妹妹既然要出门,原该派我送她去,再接她回来,这样岂不更好?” 贾母一颗乱跳的心这才安稳下来,看着孙子重添神采的双眼,笑道:“你这个调皮猴子,若让你跟着,怕是要闹翻天。你林妹妹只是去看一眼的,午饭前就能回来,你就别瞎起哄了。” 贾母看到一旁低着头的史湘云,想起刚才她也被吓着了,到底不忍心,便也搂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以做安抚。 因林黛玉不在,贾宝玉心里便有些闷闷不乐,神色懒懒地依偎在贾母怀里,一声不吭。 史湘云认为刚才的祸事是由自己而起,自己有责任让二哥哥重新欢喜起来,料想他必定喜欢谈论林姐姐,便笑着问他:“二哥哥,不如你跟我说说林姐姐长什么样,好不好玩的?” 贾宝玉不肯搭理,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贾母连忙笑着解围:“一会儿就能见着了。黛玉的性子最好,被她娘教导得很好。” 史湘云在贾宝玉这里讨了个没趣,听见贾母最后那句话便心里一黯。 她是个没福气的,没有亲娘教导。 因为从小养在叔叔婶婶身边,早早就学会察言观色,即使心里再不舒服,脸上也时刻带着笑。 正是因为这一点,贾母既怜惜她,又喜欢她的娇憨,时不时地就接她过来。 史湘云笑着对贾母说:“老祖宗,我真想快点见到林姐姐,她怎么还不回来?” 贾宝玉也抬起头,望着贾母。 贾母先看一眼墙上挂着的大摆钟,问一旁的鸳鸯:“都这个点了,黛玉怎么还没回来?你赶紧派个人去接,催她快些回来,我这里还等着她用午饭呢。” 鸳鸯应下,赶紧安排人去了。 林府里,林黛玉见着贾母派过来催她回去的婆子,先是笑着赏她一个一两银子的荷包:“你回去跟外祖母说,这边的厨子听说我来了,费尽心思整治了一桌子菜,非得让我吃了再走。让外祖母挂心了,请她先吃,再过一个时辰我就回去。” 她不肯走,婆子也不可能绑着她走,况且又得了一个大赏,欢喜得很,连忙谄笑道:“史姑娘来了,老太太想必是因为这个才催您回去的。不要紧,我回去好生回禀。姑娘可要记得,说好了一个时辰,若再多耽搁,老太太问起,我的老脸可就没了。” “你放心,说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必不让你为难。” 婆子又磕了个头,这才欢天喜地走了。 贾母听完回话,很是无奈:“罢了,那我们先吃。湘云,再晚些就能见到你林姐姐了。” 史湘云连忙笑着点头,又殷勤地要伺候贾母用饭,贾母不依,拉着她和宝玉同桌而坐。 三人用过午饭,贾母歇午觉,贾宝玉也怏怏地回去南小院,史湘云睡不着,便熟门熟路地前往梨香院找宝钗闲聊。 “宝姐姐,还没午歇呢?”史湘云径自进入屋子,笑嘻嘻地问。 薛宝钗正趴在桌上描花样子,闻言抬起头,见是她来了,连忙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旁:“刚用过午饭,怕积食,过会儿再歇。你呢?用过饭没?” “用了,在老祖宗院子里吃的。”史湘云拿起花样子看了看,上面画着缠枝梅,“宝姐姐,这花样子真好看,是做给谁的?” 她心里有些疑虑,莫不是做给二哥哥的? 宝钗看她一眼,了然于胸,笑着解释:“还能有谁?自然是给我那不着调的哥哥的。他今年也16了,又不成亲,周身的穿戴还得靠我和我娘来打理。”说完摇头叹气。 史湘云心里的疑云散尽,笑道:“有哥哥还不好?我若是能有个亲哥哥,欢喜得能哭出来,日夜给他做衣裳都是愿意的。” 莺儿端上茶来,放下后便拉着翠缕,笑问史湘云:“史姑娘,我带翠缕姐姐下去说会儿话,可使得?” 史湘云对翠缕挥挥手:“你快去吧,也歇一歇,我这里用不着你。” 待两人走后,史湘云问薛宝钗:“宝姐姐,我今儿一来,就有许多人同我讲起林姐姐的事。” 史湘云常常过来贾府,况且又会做人,各人身边的大丫头都曾得过她送的金戒指,那些二等丫头也或多或少地拿过她的赏。所以,随便找个人一问,别人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薛宝钗把茶盏递给她,含笑问:“你也听说了?老太太很疼林妹妹的,衣食起居,处处都如同宝玉一般。她这次来,身边跟着三个大丫头,两个嬷嬷,因着人多,老太太特意把北小院腾出来给她住呢!” 史湘云心里觉得委屈,她每回来都只能在贾母的侧间安歇,便小声嘀咕道:“凭什么呢?府里那么多院子,宝姐姐你人这么好,都住在梨香院。除了正院外,不是还有许多偏院么?又不是住不下。” 薛宝钗静静听完,抚摸着她的发顶,柔声劝慰:“傻丫头,林妹妹是老太太的外孙女,我排到哪儿去了,如何能比呢?” 史湘云垂着头,更加不愤起来。 比血缘比亲近,林黛玉处处强压她。就连宝玉……也更亲近林黛玉。 这么些年,自己看着叔叔婶婶的脸色过日子,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她将来的出路还得在婚事上面。 放眼一望,身边除了贾宝玉,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亲上加亲,再加上老太太的疼爱,宝玉又是独子,元春也进了宫,将来若真能嫁进来,那才叫一朝翻身呢! 薛宝钗见她不说话,又慢慢说道:“你林姐姐进府可真是阔气,带的人多不说,出手还大方。刚来的时候,凡是给她请安的,只要有些脸面的俱都赏一两银子。如今,下人们谁不夸她?” 史湘云胸口憋痛。 她没钱,别说摆大小姐的排场了,婶婶说家里艰难,把府里的针线房给裁了。她不仅要亲手做自己的衣裳,婶婶还交给她许多针线活,让她搭把手。 最近忙得没日没夜,略想歇歇都是妄想。 越想越难过,便一个劲儿地绞着自己的手指头。 本该是一双白嫩纤纤的玉手,因针线活儿太多,最近都磨出茧了。 薛宝钗眼尖心细,一把捉住她的手,摩挲一番,惊讶地问:“你最近忙什么呢?手怎么粗了许多?” 史湘云一向敬重薛宝钗的温柔可亲,忍不住低声诉苦:“最近家里不好过,没了针线房,样样都得自己来。” 薛宝钗:“你不是还有丫头么?就算做自己的衣裳也不至于这样。” 史湘云长叹一口气:“哪能只顾自己呢?奶奶太太们加在一起,可不就没个闲的时候了。” 宝钗也跟着叹气:“你有你的苦,我也有我的苦。我家虽说不艰难,到底不长久。我哥哥那人你也是知道的,万事不知愁,又不肯上进,将来还不知如何是好呢。”说完,将桌上一盒润脂膏递给她,“姑娘家的手最是金贵,虽然躲不过,晚上歇下前抹一些,好歹也能养一养。” 史湘云满心感动,眼泪快要出来了:“多谢宝姐姐。如今只有宝姐姐才是真心待我的。” 薛宝钗把她搂进怀里:“别难过。你好歹也长大了,将来成了亲就能自己作主了。” “嗯。”史湘云把头埋在薛宝钗怀里,声音闷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