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满心愤怒,气得脸色都扭曲起来。等赖大走了之后,他就备好猪毛绳子,在书房里烦躁地直转圈。 过了许久,他紧紧握着猪毛绳子,恨声道:“这个孽障,我今日非打死他不可!”说着,就冲到大门口,站在里面等着。 谁想,竟然听到贾宝玉丝毫不知悔改,还在大门口对着亲戚大放厥词,当即气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也顾不得被外人看笑话,拎着绳子就出了大门。 贾宝玉刚骂完,就听见父亲的怒喝声,当即吓得腿软,直打哆嗦。 幸好被身旁的赖大扶了一把,不然铁定要跪在大门口。 赖大:“老爷,人都领回来了。”一面悄悄朝停住脚的秦钟比手势,暗示他快回家去,不要搀和贾府的家事。 秦钟会意,立刻顺着墙根溜走。 贾政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在众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将猪毛绳子套进贾宝玉的脖子,紧紧打了个结,然后拽紧绳头拖着贾宝玉往大门内走,边走边骂:“你这个不孝子,成日丢人现眼,我今儿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可!” 贾宝玉挣扎两下,猪毛绳子粗糙无比,他感觉自己的脖颈已经被粗劣的硬毛给磨出血了,连声哀求:“父亲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赖大见贾政发威,拦也不敢拦,只好在一旁苦劝:“老爷,有话进去说,进去再说。” 贾政暴怒的声音响彻云霄:“如今我们还有什么脸面?他今日闹出的丑事你当外人还不知道?”说完又重重踢了贾宝玉一脚,踢得贾宝玉一个趔趄,绳子勒得更紧,脖子更痛了。 薛蟠冷眼看着,在心里给姨父鼓掌:打得好!骂得好!该该该! 赖大见薛蟠只在一旁看热闹,压根没有劝的想法,只好又劝贾政:“老爷,薛大爷还在这呢,有什么事情关起门再说。” 贾政这才想起薛蟠,扭头对薛蟠道:“你先回去,回头我就让这畜生来给你赔不是。” 薛蟠朝贾政憨憨地笑了笑,用尽全力不让自己笑得夸张,然后由小厮扶着,从侧门进去,直奔梨香院。 贾政用猪毛绳子将贾宝玉硬拖进去,赖大立刻指使下人关闭大门,将门外看热闹的闲汉全部隔绝在外。 进了书房,贾政连声喊:“去拿板子来!快去!” 赖大怕再把贾政气出个好歹,一面敷衍应了,一面给下人使眼色,暗示他快去请老太太来救场。 板子还没拿来,贾政也没闲着,对着贾宝玉破口大骂:“我送你上学堂,不敢指望你光宗耀祖,你看看你干的都是些什么事?我贾府几辈子的脸面都被你一朝给丢尽了!” 贾宝玉双手捂住脖颈,一个字也不敢分辩。 贾政越骂越生气,吼赖大:“让你拿个板子,怎么半天还没来?”一面自己动手踢打贾宝玉,打了几下累得直喘,便随手抓起花瓶里的鸡毛掸子朝贾宝玉背上狠狠打下去。 贾宝玉没处躲,只好硬生生的挨了,挨一下就整个人缩一下,痛嚎一声。 贾政气不过,又来了几下狠的,咔嚓一声,鸡毛掸子断成两截。 赖大怕把宝二爷打坏,又见老爷也出了气,料想可以了结了,便赶上来拦劝:“老爷别打了,宝二爷已经知错了。” 这时,几位清客相公也赶来相劝,都说宝玉还小,经了这遭往后他必定懂事,将来还有大作为呢。 贾政不听便罢,听了这话火气又冲上头顶,心里又羞又愧,随手抓起桌上的一块砚台照着贾宝玉的脑袋上一砸:“大作为?这个家不被他败光我就谢天谢地了。” 他话音哽咽,明显还带着哭腔,整个人像受到了重大的打击,踉跄几步,便捶胸顿足地骂自己:“养儿不教父之过,父之过啊!” 清客相公和赖大见他如此,都丢下贾宝玉,赶忙围上来开解贾政。 贾政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像一只斗败的公鸡,毫无生气,摆摆手丧气道:“罢了,像这样的孽子我也不敢再管,往后就由着他胡闹吧。我趁早闭了眼,随他闹成什么样。” 赖大扭头看向贾宝玉:“宝二爷,您快来认个错。”一回头才发现贾宝玉已经匍匐在地,动也不动。 “宝二爷!”赖大一声惊呼,冲过去扶贾宝玉,原来贾宝玉被那一方砚台给砸晕过去了。 “宝玉,我的宝玉!”王夫人冲进来,抱着贾宝玉痛哭,“老爷,就算他犯了错,好好教管就是了,何苦下这么重的手?” 贾母腿脚慢,生怕在路上耽搁时间,便派鸳鸯和王熙凤赶来前院,务必要立刻把贾宝玉给她送过去。 鸳鸯蹲到地上,摸摸贾宝玉的额头:“二太太快别哭,宝二爷都晕了,快些送进去,请大夫来看看。” 王熙凤看了一眼,心里也叫苦,赶紧分派人:“快快,抬个担架来!再着人去请太医。” 婆子们急忙找来担架,王熙凤和鸳鸯搭着手将贾宝玉放上去。 贾政瞄了一眼,见宝玉无声无息,心里也有些后悔打重了,只是不肯认错,犟声道:“你们瞧,我但凡要管管他,就出来这许多拖后腿的。唉!” 清客们立刻七嘴八舌地劝贾政:“老太太和太太也是担心宝二爷,宝二爷还小呢,经不得打。老爷这片心,待宝二爷大了,自然懂得。” 王夫人跟在担架旁,一路抹着眼泪将贾宝玉护送到贾母院子里。 贾母心里焦急,站在屋门口等得望眼欲穿。 琥珀在旁边给她掀着帘子,劝慰道:“老太太别急,二太太和琏二奶奶都赶过去了。” 贾母跺跺脚,长叹气:“唉!二老爷这人,最是要面子的。今儿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又不曾闹出人命,那店家不过是赔几两银子罢了。我只担心他父亲会下狠手打他,宝玉还小呢,哪里经得住!京城这么多儿郎,谁年小时不曾犯过混?好好教养就是了,动不动就打,好人都给打坏了!” 琥珀心里也没底,还撑着劝:“二老爷是宝二爷的亲爹,都说打是亲,骂是爱,哪能像仇人似的往死里打呢?老太太放宽心。” 贾母左盼右盼,没盼来贾宝玉,便朝琥珀埋怨起来:“头回见那小秦相公,还以为他是个好的,没想到这么混,竟把我的宝玉给勾引坏了。薛蟠也可恶,他是做大哥的,宝玉年小容易冲动,他也心里没数不成?多大点事,让一让就罢了,非闹得亲戚间动起手来!我还舍不得动宝玉一指头,他倒好,这么可恶!我看宝玉说的没错,亲戚间走得太近是容易出事。” 琥珀不好接这话,便也踮着脚,伸长脖子朝外看。 不一时,闹哄哄的一大群人过来了,贾母立刻让开,等担架进去。 婆子们轻手轻脚地将贾宝玉放在贾母常睡的软榻上,然后才退下。 贾母立刻凑近,见贾宝玉脖颈处红肿了一圈,十足像上过吊似的,顿时白眼一翻,险些晕过去,整个人摇摇欲坠。 王熙凤正担心宝玉的惨状会吓坏老太太,见状立刻伸手扶:“老太太!老太太别急,宝兄弟只是晕过去了,人不要紧。” 贾母哆嗦着嘴唇,指着贾宝玉的脖颈问:“这……这是怎么弄出来的?”说完,一屁股坐在榻前,拍着大腿痛哭,“必是他被打得狠了,想不开就寻了短见。宝玉若去了,我也不活了!来人,快把二老爷给我叫进来!我倒要问问他,是不是成心想气死我!” 王夫人早就从报信的小厮嘴里,了解了前因后果。虽然有些难以启齿,到底害怕老太太被气个好歹,只好小声解释:“这不是宝玉自己弄的,是……是老爷他用猪毛绳子,一路勒着宝玉……” 贾母听了,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立刻捂着胸口,满脸悲切地说:“好啊,他还学会毒杀亲子了!鸳鸯,你也去找条猪毛绳子来,等下我也套到他头上,让他尝尝这滋味。” 鸳鸯哪敢应这话,她正和袭人秋纹等忙着照顾宝玉。 一个喂参汤,一个搓手脚,一个去掐宝玉的人中,折腾了好一阵子,贾宝玉总算悠悠醒过来了。 “祖母,祖母……”贾宝玉一身狼狈,外袍松松垮垮,发髻散乱,脖子上那道红痕尤其明显。他有些气弱,一想起刚才所受的屈辱,眼里立刻涌出泪花,望着最疼爱他的贾母,可怜巴巴地说,“祖母,我疼,好疼……” “宝玉!”贾母扑到他身上,也跟着大哭起来。 其他人都在抹眼泪,贾宝玉开始告状:“没想到薛大哥如此霸道,明知秦钟和我要好,他还想打秦钟的主意……我看不过眼,这才起了争执。” “宝玉啊,你不用说了,祖母都知道的。”贾母掏出手帕,替贾宝玉擦泪,又催促下人,“太医来了没?怎么这么慢?快派人去催!” “祖母,”贾宝玉反手握住贾母替他擦泪的那只手,恳求道,“撵了罢。他如今看上了秦钟,将来还不知看上谁呢。” “他敢!”贾母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声怒喝,扭头埋怨王夫人,“虽说亲戚间是该互相帮衬,可他家也没穷到硬赖在别人家的道理,这事你去办。” 王夫人见宝贝儿子醒转,一直提着的心这才落回到原处,听了贾母的话,她又为难起来。 虽说儿子重要,可对于嫁人后的女子来说,娘家也很重要。如今她的哥哥王子腾刚升了九省统制,她在后院的脸面更大了,若是忽然将妹妹一家撵出去,下人们在背地里还不知会如何嚼说呢。 王熙凤见姑妈为难,立刻解围:“老太太,如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瞧瞧宝兄弟。” 话音刚落,太医进来了,贾母的心思立刻被引开,眼巴巴地盯着太医给宝玉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