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陈霸先和王琳的对抗仍在持续。
不过双方都没有出动本军,各以依附己方的势力相斗。
五月。
新吴余孝顷等屯二万军于工塘,连筑八城以逼南川周迪。
周迪恐惧请和,并送兵粮。
王琳部将樊猛等所奉之命是征兵粮于周迪,以观其所为。
既然周迪服软,樊猛等欲受盟而还,不必浪战,无谓地折损兵力。
余孝顷贪其利,打算借着王琳的兵力乘机灭了周迪,不许请和,树栅围攻。
由是樊猛、李孝钦、刘广德等将领与余孝顷不协,军心开始涣散。
……
高州刺史黄法氍、吴兴太守沈恪、宁州刺史周敷合兵来救周迪。
周敷从临川故郡截断江口,分兵进攻余孝顷别城。
曾经力战蜀军,率三十人瞋目喝住萧纪数百亲卫的樊猛此次不战而走。
周敷屠其八城。
余孝顷等皆弃舟引兵撤退,周迪追击,敌将一网成擒,仅刘广德乘流先下得免。
周迪收其军实,器械山积,虏其人马,并不交公,尽数自纳。
献俘建康,李孝钦、余孝顷降伏。
陈霸先送归樊猛于王琳,遣吏部尚书谢哲前往晓谕祸福。
六月。
先挫王琳一阵,陈霸先敏锐地把握住了局势流向的变化。
当即诏令司空侯瑱、领军将军徐度率舟师为前军,以讨王琳。
这是除了他自己御驾亲征之外,能够派出的最好阵容了。
侯瑱、徐度既为前军,自然还有后军,此番当与王琳一决。
从入夏到盛夏,侯胜北和他的一干同窗身兼羽林郎和国子学生的双重身份,继续值守和求学的生活日常。
四月,舆驾祠太庙,羽林郎仪仗。
第二天,萧方智死了。
唉,愿生生世世莫再生于帝王家。那个十三岁的宋顺帝刘准临死就是这么说的。
太宰吊祭,司空监护丧事,羽林郎仪仗。
第三天,舆驾幸石头,饯别司空侯瑱,羽林郎仪仗。
侯胜北在近处观察陈霸先的表情。
虽然他不太懂帝王心事,总觉得和以前自己眼巴巴地看着萧摩诃操练,却不能亲自下场有点相像。
当了皇帝一举一动皆受瞩目,哪里还能随意上阵,只能将将,不能将兵喽。
五月,陈霸先去大庄岩寺舍身,还是羽林郎仪仗,在庙外守了一晚上。
好端端的,学淽姊的爷爷干嘛呢?
还好陈霸先没入魔,只是装个样子,第二天群臣表请就还宫了,不知道掏没掏钱赎身。
不过以陈霸先的节俭,绝对不可能用国库的钱赎身,便宜那些和尚的吧?
侯胜北想归想,对于本朝佛教之盛暗暗心惊。
连陈霸先这等人物,登基时都要供奉佛牙,还要舍身寺庙,表示对佛祖的崇信。
国子学的那些老师,从祭酒周弘正起,大部分都是儒佛双修,就没哪个是不信佛的。
要是有人跳出来诽佛,只怕会被千夫所指,口水淹死。
……
暑气蒸腾,身为羽林郎既要顶着炎热值守殿阁,侍卫天子出行,再加上国子学的繁重课业,本来是一件十分辛苦之事。
然而侯胜北从学习之中寻到了乐趣所在,也就不以为苦。
比如二月沈泰叛逃一事,当时侯胜北认为此人就是纯粹一个卖主小人而已。
可是为什么沈泰会在这个时机叛逃,究竟是由何触发的,却是一无所知。
等到在国子学进修数月,侯胜北回过头来重新阅读陈霸先问罪沈泰的诏书,才若有所悟:
“汉口班师,还居方岳,良田有逾于四百,食客不止于三千……若有男女口为人所藏,并许诣台申诉。若乐随临川王及节将立效者,悉皆听许。“
嗯,沈泰有良田四百,肯定不是亩是顷,否则怎么养得活三千食客。
四万亩地,亩产三石计,年收十二万石。
乖乖,一个二千石的刺史就有那么多的粮食收入,朝廷那点俸禄根本看不上啊。
劳力一日食六升,一月需粮十八斗,一年就是二十余石,十二万石可养五、六千人。
贪官无疑了。
小时候无知,听故事里动不动就起十万大军,现在明白了就连养活数千人马都颇为不易。
侯胜北忍不住想回家问问,阿父食邑的西江县产粮多少,够不够养得起自家部曲。
转念一想,嗐,始兴郡那庄子那片地,不都是自家的嘛,那时候就已经养得起千人了。
阿父历任兰陵太守、南徐州刺史,带的兵越来越多,不过直属部曲也未超五千之数。
怪不得上次出阵,须得汇合吴明彻、沈泰、周铁虎、程灵洗等人,才有两万军力。
然而各路人马如果不能齐心协力,难免出现指挥不灵,温存实力不肯死战的问题。
这就是部曲制的天生缺陷吧。
现在的侯胜北,一时还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
……
再撸一撸事情的先后次序。
临川王陈蒨去南皖,名义上是提防王琳,可是已经有司空侯瑱都督诸军,陈蒨去南皖是干什么呢?
男女口为人所藏……随临川王及节将立效。
陈蒨是去清查人口,收编部曲的吧。
怪不得沈泰要叛逃了,这卖主小人,陈霸先秋后算账,收拾得好!
兜兜转转一圈,虽然又回到了原点,最后还是凭借感情好恶看事情。
不过原来朦胧的世界,在掌握了知识之后,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就会展现出新的一面,这一发现让他欣喜不已。
……
经过数月的观察,陈霸先应该对众人的表现感到满意,安排了一个新的任务。
此前各家的部曲旧兵,一部分人陆陆续续逃回了建康,陈霸先下令交还所属统御。
南朝兵制为部曲制,一国军力中相当大的比例是各家私兵,和北朝部落兵制有相似相通之处。
部曲制的起源有三:
其一以宗族为核心,杂糅附从宾客、乡党以及流民,筑坞自保称霸一方。
如三国许褚聚少年及宗族数千家,共坚壁以御寇。李典从父李乾合宾客数千,家在乘氏。
其二为宗贼部党。主要是一些平民,为躲避战乱或拒服租税徭役而逃入山林之地,聚集在一起形成部曲。
如二百多年前纵横北方的乞活军,就是兼具官民两重性质的武装力量。
其三为寒族侠士凭借名气招募的义从。
如东吴甘宁少有气力,好游侠,招合轻薄少年,为之渠帅。
而南朝自三国东吴起,部曲制又有些许特殊之处。
孙氏是外来势力,对本地豪族基本采用授兵、奉邑、复客的优待拉拢之策。
授兵又称给兵,一般起授二千人,骑五十匹。
奉邑是随着授兵,划拨提供军赋食邑的地区,此片区域的税收就是军队的军费,往往是由该将领担任太守。封爵越高,能够养活的兵自然就越多。
侯安都封西江县公,此前又任南徐州刺史,这就是侯家部曲的财政来源了。
复客是赐予兵主的私家佃客,不出租役,只对兵主负责,属于私家势力。
授兵与奉邑国家有权收回,复客则不随授兵奉邑易主而转移。
基于这些政策,军队一旦授予,基本上只有兵主的族人能够接收,最直接的就是父子之间传承,就连主上也难以干预影响。
这次周文育、侯安都等被擒,情况较为特殊。
陈霸先若是问罪,收回兵马奉邑也勉强能说得过去,最多被说吃相难看,但是却增强了中央实力。
既然陈霸先宽宏大量没有追究诸将责任,部曲归还由各家统辖,也就理所当然了。
周宝安年长,这几个月改头换面,几乎换了个人一般,陈霸先甚喜,除员外散骑侍郎。注1
侯胜北还未到弱冠之年,不予官职,代任军主,管理自家的上千部曲。
好在他从军已有三年,军营之事颇为熟稔,日常事务处理起来倒是得心应手。
只是败兵的心气颇受打击,有不听号令者,有自暴自弃者,毫无士气可言。
侯胜北与军官交谈以收其心,严格操练纪律,又自掏腰包发下赏赐,最后斩了几颗实在不听话的人头示众。
侯小将军在军中薄有微名,有侯晓、萧摩诃等人辅助,荀法尚闲来无事也来帮忙,总算把这支部队重整了起来。
这段时间来客座讲课的是太府卿,权知领军事赵知礼,他是岭南起兵跟随陈霸先的旧将,众少年不敢造次,乖乖听讲。
太府卿管理贡赋的收藏支出,赵知礼就从军事相关的冶铁和粮食说起。
“你们不会以为缺少军械和粮食,部队还能作战吧?”
赵知礼环顾扫了一眼,众少年连连点头。
侯胜北想起前一阵子计算的兵粮之事,更是竖起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