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教学楼,文翰先一步支撑不下去,谎称有事先走了。 在心协的时候,很多次文翰都主动搭茬乔乔,可乔乔不仅无动于衷,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高阳目送文翰那几乎是小跑着的背影,抬头看看还没全落下去的日头,刚想说要不要去吃个饭,手机就“滴滴”地响起来,掏出来一看,她才终于吐出一口气,跟老头子较劲果然没有好果子吃。 系主任老师给她转发了一条信息,内容是下半学期开始执行的新制度,挂科不再有补考的机会,将直接在第二年的同一时间段重修,后面还附上了他们下半学期的课表,这课表高阳有的,就贴在她的桌子上,一低头就能看到。 只是系主任发给她的略不同,高阳仔细放大图片,看到那用红笔圈起来的三个圆,里面无一例外,全是下半学期,系主任老师会给他们上的课。 最风.骚的是,不仅课程被圈了起来,系主任还在自己的名字下面,用笔画上了波浪线,好像生怕看的人不够仔细,忽略了这个细节。 这心之细,报复心之强……不容高阳忽视。 于是高同学扶额,回头看看乔乔和池雯,说:“我得去找一趟系主任……” 如果你们不想去的话…… 后半句高阳没说出来,因为乔乔听到“系主任”这三个字,表情异常果敢与坚毅,而池雯作为系主任老师的战败联盟盟友,自然没什么可怕的,甚至还无所谓地耸耸肩。 所以高阳就闭嘴,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三个人各怀鬼胎地站在系主任办公室的门口,高阳轻轻敲了两下门,系主任老师显然还傲娇着,高同学只好没礼貌地推门进去。 没等她们三个说话,系主任就突然拍起手来,看起来像是在鼓掌,但是那声音,听起来却是非常咬牙切齿的。 当然他嘴上也没闲着:“高阳同学,今天真的是很棒啊,很勇敢,也还算有点儿歪理,很棒,说到了大部分不懂事的投票同学的心坎里啊。” 高同学擦汗,系主任老师这行径,实在是幼稚得让人发指。 但系主任本人显然不是这么觉得,说完高阳又看了眼乔乔:“以前我真的没感觉到乔乔同学这么勇敢,这么会说话,看来多做一些辩论活动是能让人变得能说会道起来。” 乔乔一瞬间表情有些紧张,被系主任盯了两秒,连嘴唇都开始颤抖起来。 高阳看了眼乔乔,又看了眼表情很无所谓,好像完全置身事外的池雯,最后把目光落在系主任老师脸上。 “老师觉得我们做错了么?” 系主任这才一拍桌子。 语气倒还是平静,但话却不是什么好听的话:“辩论赛不是为了打打闹闹,也不是用来玩的,更不是用来显示口才的,辩论要讲事说理,要让人听了以后有所得,要能启发别人的思考,也反省自己。” “你们是表现了自己,可是对他们,对那些动不动就想不开的学生,有用吗?” “你们这个岁数,什么都不懂,却还特别能逞英雄,让那些本来就敏感的孩子,不止心思活奔,你们还想让他们张嘴去说,不是让更多人都陷入烦恼吗?” 系主任老师说着说着就有些激动:“让他们最好的消停地度过大学生活的方法,就是让他们不要想,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去学习,去接受,去爱人,这样才能让周围的人都快乐的毕业……” “那毕业以后呢?” 高阳不禁打断系主任。 “什么?”过于激动的情绪突然被冷清的声音给盖过,系主任惯性发问。 高阳还是声音很平静:“那毕业以后呢?” 高同学这样说,乔乔反应过来,人不慌张,嘴唇也不颤抖了,好像忽然被注入了勇气。 “毕业以后,继续消停地生活,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说、不要做,继续去工作,去接受不公,去爱逼迫他们沉默的人,”高阳眼睛盯着系主任老师,一个字一个字地:“这样才能让周围的人都快乐的工作、生活下去?” 池雯就笑了。 倒不是嘲笑高阳,她也觉得高阳反驳的还挺有意思,她是笑系主任老师这一脸吃瘪的表情,能这么怼老师,还能有理有据底气十足地把老师怼得这么难堪的人,这高阳恐怕是建校以来头一个了。 乔乔都担忧地为高阳捏一把冷汗。 系主任老师是真的很难堪,他发消息把高阳给叫回来,是想教育高同学的,结果反而被教育了,这纵横学校这么多年,怎么就突然出来一个学生敢这么跟他叫忿了呢? “你再说一遍?” 高阳扶额,她知道一个人没底气的时候,最爱说的就是这句话,她本来也没想怼老师,她妈要知道她在学校干了这事儿,能立刻从家里跑过来把她撕碎了给系主任当下酒菜。 所以高同学还是缓和了一下,给系主任老师一个台阶下:“我忘记了……”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明白您的苦心,您对于辩论的看法,我也是举双手双脚赞成,我们没有成心炫技,何况我们这毛孩子跟您比,哪有技能可以炫耀,我只是觉得,辩论就是辩论,可以抒发观点,可以启发思考,但绝不能是一场洗脑,绝不能以洗脑的目的开始一场辩论。我们的同学每一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他们的开心、痛苦远比我们假设的真实强烈,没人有权利让他们必须全部把自己的感情套用在一个公式上,然后去模式化处理……” 系主任的表情在闪光一下以后,越来越阴郁,高阳没继续说下去…… 在系主任老师的视角里,高阳说“我忘记了”那一下示弱还是可取的,他甚至已经准备大度的原谅高同学了,可好死不死,高阳还往下说了比先前更难听的话。 高阳看得出来,她说的道理,系主任老师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而且系主任老师接下来说的话,也印证了她的想法。 系主任老师说:“你这么肯定你是对的,那如果再有一个因为宿舍问题,同学关系问题而做出出格事情的学生的话……” 后面的省略意味深长。 池雯也收起了无所谓的表情,这和出了心协的门,高阳问过她的话相似,她当时无言以对,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如今又有人把这个问题重新抛给高阳了。 “苍天饶过谁?”池雯小声地对着高阳说。 如果有人因为听了你的辩论,按照你所说的方法去做,却更加痛苦了,你能负责吗? 高阳抬起头,看着系主任老师的眼睛,语气轻快:“我不负责。” 池雯一愣,系主任表情质疑,好像是在说,那你还敢随便张口给别人意见,还说的那么言之凿凿的。 高阳淡定又不紧不慢地:“我说出来的话,从来只表达我的观点,观点没有害人,落实在每个人心里,当然还有他们自己的取舍,每个人的人生都由自己决定,我不以洗脑别人为目的,也不强求别人一定要听我的,当然不用为别人负责,每个人都应该也只能由他自己为自己负责。” 说完,顿了顿,完全不理系主任已经要吃人的表情和池雯一脸的被嘲弄,又继续说:“说得严重些,生产武器的人应该为战争负责,因为他们本来就知道做这东西是用来伤人的,可是种植玫瑰的人,恐怕是不用去为被玫瑰刺伤的人负责的。” 又总结说:“我辩论,从不以别人必须听我的为目的,只是提供观点,也不会为了逞口舌之快,说出来昧心的话,所以不会因为这些自责、内疚,我想我说的已经挺清楚的了。” 系主任本来问高阳那一句,是想道德压制,本来也是想治治高同学,没想到人家不仅没被治,还不卑不亢地把自己给治了。 不过此时此刻,他已经不生气了,好像就在高同学说话的某一个瞬间,他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是个年龄很大,资历很老的一系之主,本就不用跟高阳这般还没有二十岁的小屁孩儿计较的。 而高同学,看到系主任那突然开朗又释怀的表情,就猜到自己肯定顺利过关了。 当一个人被说的没话可说,又没有肉眼可见的台阶下的时候,就会突然想起自己碾压对方的优势,然后把对方看得幼稚无脑,来以此慰藉自己受伤的心灵。 高阳知道系主任虽然迂腐,但是却不是坏人,何况还有吉老师在他们身后撑腰呢,只要她冲吉老师告个状,系主任回家就得把洗衣板跪穿。 所以说到底,还是和气生财。 等高阳说完,办公室里起码有两三分钟没有人出声,然后就看到系主任老师又鼓起了掌:“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吉老师果然是比我厉害得多,居然把你们几个给培养成这么好的苗子了。” 又说:“那个什么,我们以后定的心协每周五一场辩论,下周五的话,你们去解决一下毕业生迷茫的问题吧。” 说完就一副很累了想休息的样子想赶高阳他们走人。 高同学掏出手机,把刚才系主任老师转给她的课程表,放大到周五下午,精准地把系主任的课程和他的名字放在屏幕最中央,截图,又回传给他。 那名字下面的波浪线扭动的非常讽刺。 系主任老师忍耐地:“高阳,你要适可而止。” 高同学委屈状:“不是的老师,我只是不想耽误您的课,毕竟您的课比起辩论赛可重要多了。” 系主任老师感觉自己被摆了一道,噎了半天,才说:“准许你们请假半节课。” 说完又补充:“但是,要提前一天写假条,请假申请要写到400字以上,作为老师,我当然希望你们不要逃课,作为系主任,也希望你们办好辩论赛,行了,今天就到这儿了,你们走吧。” 高阳笑笑,愉快地跟系主任说了再见,三个人就一起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