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一边说着做法,一边帮他们敲开泥壳,解开绳子,剥了荷叶,让喷香的叫化童鸡露出来,这才有眼色地离开。
“来来,吃,趁热吃!一苇,逝者已逝,生者还要继续过,今天伱替你娘的那份也吃了,尝一尝,想必她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方临说着,给柴一苇夹肉。
“谢谢方哥,我也是第一次吃。”柴一苇说着,一边吃,一边流眼泪:“好吃!好吃!”
他只吃了两口,仿佛一口是为自己,一口是代他娘吃,然后就放下筷子,继续说:“就那年,我在店里干满了一个月,拿到工钱,那個高兴的啊,我还记得,那天我买了三个馅饼回去,那馅饼金黄金黄的,里面还有肉馅儿。
等回去,爹还没回来,我拿出馅饼给娘看,娘就说我挣钱出息了,馅饼也买得极好,我正高兴着,可娘忽然道:‘别作声,外面有讨饭婆,听见屋里有人就要敲门了’。
我顺着看去,只看到门缝里,好像有一个红布裹着的小脚一闪而过。
过一会儿,爹进来,娘告诉他讨饭婆的事,爹不信,说:‘如今刚打过禾,现在也过了饭时了,哪里会有逃饭婆?再说,他刚从外面进来,哪里有人’。
我开门看去,远远近近的,哪有半个人影,跑出去,问邻居家看到有没有讨饭婆来,邻居说没有;又向前问,还说没有。最后跑到村口张望,也没有半个人影子……”
方临感觉仿佛在听鬼故事,却也没打断,夹了块豆干放嘴里咀嚼着,压压惊,继续听着。
“当晚,娘肚子有点疼,爹说娘事多,娘就没再说话,只在半夜起来拉了几次红白相间的稀便,第二天早上,睡不醒,不停打哈欠,床上也湿漉漉的。娘这么大的人,竟然尿床,这是病得极重了,爹这才赶紧去请大夫。
爹出去请大夫,让我看着娘,我那时不懂事,早起打着哈欠,守在外面,突然感觉眼前好像有个红布小脚闪过,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进去看,娘躺在床上,就没有气了。”
方临听着,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过很快明白过来,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这个时代的人迷信,将生死托词鬼神。
‘听那个病症,应该是急性痢疾。’他心中暗道。
柴一苇还在说:“娘走了,后来,爹又找了个继母,继母带着个兄长……我每月工钱,给家里交一半,爹说,存着给我盖房子、娶媳妇,可后来,继母一直说,就拿给兄长先用了……”
‘唉,难怪柴一苇不想回去,没了他娘,那个家还是他家么?有委屈也没人说啊!’方临心中叹道。
“娘走了,再没人对我好了,我好想娘啊!”柴一苇说着喝着,终是醉了。
方临看着平日老实寡言的柴一苇,今日说了这么说,说出心里话,说着哭着醉倒,久久沉默。
说实话,这客满楼的‘叫化童鸡’味道很好,但他们没吃多少,将剩下的打包,扶着柴一苇出去。
忽而,方临看到一道人影,下意识喊道:“成哥!”
那人回头,他看清了,的确是成世亮。
只不过,印象中的成世亮高高大大,昂首挺胸,身上带着一股痞帅的大气,现在的他佝偻着腰,穿着一件打补丁的衣服,一瘸一拐,在路边做着给人写信的生意。
“你认错了!认错人了!”那人看到方临、柴一苇,怔了下,低头沙哑说了声,收摊转身一瘸一拐走了,汇入人流,匆匆已是消失不见。
“大概是落魄,不好意思相认吧?”
方临叹息、闭目,这一刻,忽然想起了许多人:桂花嫂、春桃、辛老倌、邱老丈、邱婆婆、柴一苇、成世亮……
一个个人影在眼前闪过,让他胸膛中仿佛压抑着什么要喷薄而出,千头万绪最终化作一叹:“众生皆苦啊!”
他瞪大眼睛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仿佛穿过那一张张面孔,看到他们背后不一样的苦楚。
‘或许,苦才是这人世间的底色,我们所做一切,只不过是为了留住那一闪即逝的幸福,让它长些、再长些。’
方临看着南北东西,往来的汹汹人潮,好似苦海泛起波涛:‘我于这苦海逆水行舟,所见众生于苦海苦苦挣扎,渡不了,救不得,只能在看过之后,带着他们那一份对幸福的期盼,更为坚定向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