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发少年扶了扶水兵帽,将系在腰间的短刀取下置于板凳,接着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主君,我可以带烛台切先生参观一下这里吗?” “嗯,我去准备晚饭。晚上天凉,别在外面待太久,吹风着凉就不好了。”香那没再询问眼睛的原委,她顺着台阶滚下来,接过了秋田手中的《爱丽丝梦游仙境》。烛台切也自知无趣的卸下太刀,随着一面之缘的友人前去参观,锻刀室的空气恢复了祥和安静的气氛。 少女不安地思索着,刀匠与自己的队友,究竟哪一个,造成了这样的麻烦? “现在,请你解释一下,造成这副惨状的罪魁祸首。”她无的放矢,神情恍惚地询问着屋中的最后一人,紧张地揪着自己胸前的蝴蝶结来回搓捻,伴随着圆滑指甲的挤压变成了皱皱巴巴的缎带。 “咱在填装炮弹的时候,它炸开了,引燃了烛台。刀匠只能在锻刀室与客房间移动,所以他便提前离开了。”他的语气平稳、态度十分诚恳,明媚的金色瞳孔中并未流过尘杂,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说谎。香那并未想到他会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一时凝住了语。而陆奥守却误以为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一再解释道: “是咱的失误,咱会负责的。”没有周密的逻辑诡辩,坦荡地承认了自己的过失,但在香那看来,这就像是为人顶包的替罪羊一样无辜。船模的炮弹突然爆炸,将蜡烛点着,烛芯的蜡油粘住桌子,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巧合。如果秋田义正言辞地声称自己掉到爱丽丝仙境的兔子洞里,香那说不定会认为陆奥守说的是事实。 她在对付善于狡辩的执拗者很有心得,可却不擅长与老实人相处,过于老实坦诚的人实在是太少了,香那总觉得自己的语气灼灼逼人,像是在欺负对方,最后喃喃地吐出一组敬语,“那就拜托您了。” 回到厨房,案板上的食材静候佳音。将肉松与青瓜规整地摆放到军舰寿司上时,烛台切光忠那只含着水雾的右眼忽然闪现,与健气有神的左眼截然不同,与冒着热气的寿司的轮廓重叠,她猛然一怵,手一抖,青瓜块儿在盘子中打转,咚咚地敲击着盘子,也敲击着她悸动的心。锻刀室的残骸已移交给自己的队友处理,但搅动的高温水汽却使灼热的寒意侵袭,纵使平息了锻刀室的混乱,那把太刀的眼睛也…… 事情并没有真正结束,必须得做点儿什么,来挽救一下现在的残局啊。 刚刚得到休息指令的针线盒又被强硬的提溜出来加班,针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在厚实的碎布上疾驰。视线中的图案越发清晰,渐渐向着某种心愿的方向迈进。终于,在鲜血从兔子的体内溢出时,针线盒中的丝线释放出最后的力量,完工了。 将配置好的晚餐一样样摆到桌子上时,三人已乖觉地围坐成等边三角形,在餐桌前候着。陆奥守将那一张皱皱巴巴的劣质纸铺平放在腿上,钻研着舰船的拼装图纸。小秋田用清晰的童声读着童话,“兔子先生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地说道,‘哦,公爵夫人,公爵夫人,唉,假如我害她久等了,她可别生气啊。’”陆奥守在拼装之余,偷瞄了一眼书腰,上面赫然标注着初版1865年,他于是津津乐道地谈论着,“1865年出版的英国文学,那还是幕末时期,不过,崭新的时代就快到了。”而烛台切则笔直地杵在椅子上,像一尊沉思者雕像,与地板浑然天成,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气氛有些奇妙,最后一道寿司盘摆在桌子上,香那将筷子、叉子摆成四份,接着便开始了她的忏悔, “烛台切先生,很抱歉火焰对您的身体造成了困惑,但我并没有使用治疗视力缺陷仪器的权利。所以,请收下这个。”少女从背后掏出了一块布,用手捧着质地厚实的纯黑棉布眼罩,明显赶工的针脚却并不显得粗糙,而是继承了精致手绢的精髓,真不愧是优秀的护工。她谨慎地加了一句,“因为是大致估量的尺寸,可能并不合适。” 话语牵引着关节,刚刚化形的太刀抬起头,霎时间,他的脸上平添一丝惊愕之情,而后又被渐渐张开的随和的笑容填充,“我想你是误会了,我这副样子,并非因为刚才的火焰,而是原主的体征。”香那对于刀剑历史没有任何的了解,充其量也只是通宵恶补了幕末相关的内容,她的目光立刻从桌子的一点发散到空气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烛台切从少女的手里取来那个眼罩,现场尝试了一下佩戴,出乎意料的合适。 “不错哦,戴上倒是很帅气嘛。”烛台切审视着自己的新形象,发出了这样的赞誉。 “咱觉得,倒是有几分海盗的风范。”一旁的陆奥守迎合着,“当他们从甲板上钻进船舱内时,就把眼罩摘下来遮住另一只眼睛,用之前被遮住的眼睛来观察室内。这样一来,眼睛就能较快地适应船舱内阴暗的光线,迅速看清周围的事物。” “真不愧是陆奥守先生,相当有见识呢!”秋田用崇敬的眼神望着陆奥守,如同一个随时都能蹦起来扑向偶像怀抱里的小迷弟。 “看来是我才疏学浅了。大家应该都饿了吧,那么,我开动了。”香那搬了把椅子,自然地加塞到秋田与陆奥守间,将等边三角形的稳固位置打破。小秋田微微拖拽着自己的椅子,向烛台切靠拢,而陆奥守已自顾自地下手抓起来。秋田与烛台切是正统的吃寿司方法,用筷子夹起,再鱼贯而入;而香那则是用叉子挑起,将军舰寿司边沿的紫菜舔食殆尽,再将附着的炸虾吞掉,最后再食用米饭,这样的吃相,不禁让三把刀感慨,寿司的意义何在! 虽然是精心制作的军舰寿司,但食材的“新鲜度”欠佳,三位刀剑男士的表情都很痛苦,香那也只能强颜欢笑,它的口感甚至不如鸡蛋粉罐头,看来与核漫物的战争已改变了购置食材的品质。 由于太刀的降临,香那只准备的三套床上用品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思来想去,她决定自认倒霉,在收拾整洁的房间中铺好了三床被褥,她便请三位刀剑男士在此休息,自己则折返回锻刀室对面的客房,打开工具小包,试着修复翻译器。 好在陆奥守只是反复按响开关键使它进入了短暂的按键休眠状态,而翻译器是核能的,在22世纪,人类对于核能的认知达到了新的高度,核能打火机、摄像机,都拥有永久使用的优势,可那场战争使核漫物四溢,新联合政府便控制了核能的使用,以防止人工岛内部爆发的核漫物侵蚀。一个身影闪现在门边,而后悄悄贴着墙,隐于门后,香那屏住呼吸,缓慢地爬向门,揪了揪那条毛茸茸的尾巴装饰物,在青年准备回头的那一刻,提高音量打趣道: “难不成,万能的调解员也有心灰意冷的时刻?” 打刀并没有正面回答少女的问题,而是疑惑地反问着她,“你是怎样发现咱的?” “你这身行头,虽然很合身,但更容易被发现,何况……”香那指了指抱在他怀中的被褥,开始了大胆的分析与推理,“这副融入不到集体中,而被赶出来的窘状,可是与我在小学夏令营时极其相似啊。秋田与烛台切的原主有过交情,自然能聊到一起去。你找不到话题又睡不着觉,也只能来找我了吧。” “咱的确有些事情想要请教……”心直口快的青年思索了片刻,以另一种语言方式回击着她。 少女自认为推理完美地命中了对方的心理,便爽快地给了个台阶下,“晚上天凉,在门外吹风受冻,着凉的话,我会很麻烦。毕竟,并没有治疗刀剑的先例。”见对方迟疑着,她主动去拽那条尾巴装饰物,试图拖动他进屋。拗不过少女的偏执,他终究还是妥协了。 “首先是关于你的名字,告知于我并无大碍,但其他人……在分不清是敌是友的状态下,希望你能够谨慎些。刀匠与我交流过,回应召唤的刀剑大多有利所图,倘若无法回应对方的期待……”陆奥守放低了音量,以“担心被他人听到”的语气诉说着原委,可他的方言听起来毫无正经性,引得香那一阵大笑。 “那么,你想从我这儿图些什么利处呢?” “想要去了解新世界这样的愿望,我在最初便已告知于你。不能将名字轻易告知于众,是因为,我们刀剑男士的存在,与神明相似。” 话音未落,房门关闭,屋顶的灯炮熄灭了,似乎是神明大人真的生气了。但香那不会在同一处跌倒两次,她认为是设置好的门禁时间到了。借着修好的翻译器微弱的光亮,她从工具小包中掏出了铜丝与吸铁石,将铜丝一圈一圈地缠绕在吸铁石上,接着,她扶着墙站起身来,举高双臂摸索着客房中唯一的灯泡,她将其拆下,以一己之力唤醒了奇迹——灯泡亮了起来,温和的柔光充斥着整个屋子。 “我说你啊,不要因为自己的名字里有个守(kami)就真以为自己是神明了。我,是向来不相信神明的,在我将心事托付给神明并祈求帮助的最困难的时候,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最后回应我无助之语的是我的前辈。因此啊,我唯二能够相信的,只有自己与并肩作战的伙伴罢了。”听了香那笃定的誓言,陆奥守没有再三提醒,而是更换话题: “其次,是关于船模,这属于我的私心,我实在不理解,为何它的炮弹会爆炸。” 香那的脑海中迅速回想着战舰的相关知识。难道所谓的彩蛋便是,会爆炸的第三炮塔?再联想到藏在底部的滞销货,与优质畅销的【大和】战列舰相比,长门型二号舰的历史痛楚深究点很多,香那终于感受到自己被诓了的绝望了。 “历史中的战列舰【陆奥】由于第三号炮塔突然发生爆炸,舰船分成数段,沉没入海,讽刺的是,它引以为傲的410mm45倍径炮击中了自己,这便是它所创下的最大战果了。舰长也在这次事故中,永远的沉入海底……”香那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调转话语之舵的方向,“我想,‘一装上炮弹,第三炮塔便会发生自爆’这个彩蛋,是想要铭记【陆奥】的光辉历史吧。” “真是不得了啊!”香那总觉得陆奥守的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与躯体外形的感觉完全不符,像是一个对于世界充满好奇的孩子,香那便想试着转换一下心情: “用江户时代的判别方法,我没有提前预想到这个危险的彩蛋,给你造成了大危机,我大概需要用土下座道歉来求得原谅吧。” “土下座就不用了,毕竟咱是维新派的刀。那么,作为交换,最后可以拜托你解释一下,将屋子照亮的方法吗?”陆奥守也正在兴头上,他也以讨价还价的方式核香那较起劲儿来。 “我略懂一点,电路方面的常识,使用铜丝与吸铁石便能产生电磁效应。”她总不能承认自己是没有男性朋友给换电灯泡的可怜虫吧,“在蒸汽时代后,接踵而至的便是电气时代,然后是核……不,没什么。其实,有更加先进的设备,但使用不当的话……科技发展不一定都是好的。”她说的有些入了神,险些将核漫物战争的作战机密抖露出来,而陆奥守则是盘腿坐着,双臂抱着枕头,聚精会神的听着。 “怎么空气里,有种花瓣在飘的感觉,就像是被迫在樱花树底下打扫卫生,被秒速五厘米飘零的樱花花瓣砸蒙的那种心情,喂——密集度太高了吧,真的不能打开门来透透气么?”香那将自己的内心戏毫无保留地表露出来。 “因为啊,咱真的很高兴哦。获得了可靠的同伴 (Leader),见识了不得了的新鲜事儿,看到了龙马没有触及的风景,有种心心念念的新世界近在咫尺的感觉。” “好啦,既然已经将豪情壮志吐露出来,就安心的休息养精蓄锐吧,晚安。”香那裹着凉席,自觉地滚到墙角缩成一团。陆奥守继续摆弄着翻译器,希望获得更多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