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封闭”的浴室中涌动的水流声成为了最大的噪声来源,为她的精神带来了强烈的干扰透过半昏半暗的从窗外散射进来的微弱光线,她赤着脚从床铺滑到地上,深秋的凉意顺着地板的缝隙攀上足底传达而来,意志力鼓动着她迈步向前。她看了看那张多次出现在梦中的桌子,翻译器与迷你时光穿梭器安稳地摆放在上面。由于担心还在梦境中,她没有选择触碰桌子,而是一点点逼近浴室的门,内心忐忑不安。 潺潺流淌的水声从浴室内迸溅而来,她害怕打开浴室门看到血液喷涌的恐怖场景,又担心过久的停留会让梦境中的不速之客再次闯来,她将一只耳朵贴附在门上,听着屋内的水声,从最初成股的喷涌,到成束的释放,最后到细细密密的零星毛毛雨……等到流水声消散殆尽时,随着发麻的脚板的抗议,她才下定决心一探究竟。她闭上眼睛,竭力克制脑补的那一具血液流干的尸体的画面,在心中默念“三、二、一”,迅速扳动门把手,以手臂蓄力、上身前顷的方式破门而入! 脚底刚触及浴室的方寸之地,便被清水冲刷过的打滑的地板杀了个措手不及,视野里出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自己千呼万唤的队友的背影。上身无任何遮拦,坚韧的臂膀完全袒露出来,腰间围着一条毛巾,出阵服宽松的下摆微微翘起,他正俯身在洗手池面前,小心翼翼地将刘海放下来清洗。而此时的香那已是哭笑不得,像一个被推出去的保龄球,在笔直的轨道上行进着,无论怎样改变自己的行进方式,都难以摆脱与护栏正面相碰的大危机。 倘若以现在的姿势横冲直撞过去,对方的腰部就会正面吃下一记肘击,巨大的冲力会将他的腰间盘衬托地异常优秀的突出,脸部也会直接与水雾横行的镜子进行亲密接触甚至融合。她那急剧扩增的瞳孔中仿佛迸出了火花,焦急的心情无以言表,汇成一个字。 “陆(む)!”像是喷着蒸汽的游轮,带着命令的语气中,夹杂着悲哀,苦涩与辛酸。“呜(う)——”无法快速地发声,拼凑的两字迅速地打向对方。 “Move?”回应的只是被水冲洗后看起来蓬松顺滑的发丝,以及他那完全不标准的英文质询。 就算这是在梦里,也来不及期待对方做出回应了,必须做点儿什么补救一下状况,尽可能地减少伤害面积。 a.重心放低,趴下来像海豹一样滑行 (只要先发制人,在抵达对方身前将自己刹车引擎冷却下来就可以避免这场浩劫。她将僵硬的四肢向地板上伏去,大面积的接触使浴室中零落一地的水花更加肆意,以她心脏为圆心手臂为半径产生了巨大的漩涡,所及之处的水花都被吸取一空。她以滚雪球的姿势无可奈何地撞去……) b.双臂张开,在撞击前一刻扶住镜子 (传说老鹰在教导年幼的鹰飞翔时,必会将它们带到一座悬崖,将其残忍扔下。而此时的香那便像是那即将在悬崖边跃跃欲试展翅翱翔的感觉的雏鹰一样,她张开双臂,以志在必得的想法适应着水渍的冲力,确保自己能够恰到好处的按到镜子,她直起腰板儿,接着便被向前的阻力趋势阻挡,高悬的手臂也在一阵酸涩中缓缓放下……) c.头脑放空,装作这是梦境静观其变 (绝对没有改变的办法了,这样窘迫的状况已经无法思考了。就像释放的箭矢从不会顾虑自己会命中目标或是半路而折,现在的她不想实施什么措施了。头脑放空的感觉真好,灵魂上升到头顶的天花板,说不定在与队友相撞的那一刻,自己就会缓缓下坠,带着轻飘飘的错觉来到下一个梦境中呢……) 在强大的冲撞力面前,一切举动都是徒劳的。为了减缓冲撞的伤害,她的理智与本能共同协力,在头部正巧撞到背肌时,紧急制动装置启动!头部自然而然地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双腿伸直偏向一侧抵住墙壁,双手交叉环住了队友的腰部,整个人完全偏坐在了地上。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腰间紧束的绷带,指甲的拼死发力在自己的手背上划出了三道长长的印痕。庆幸的是,队友由于自己的垂死发力并未撞到镜子,突如其来的撞击使他呆愣了神。 “ちゃう(终于结束了/做了不好的事情,这里本意取1,陆奥守理解成2)。 ”总算解决了事端,香那吐出了最为简练的收束语,混着温热的水气传入耳中。 似乎是感受到了突然被攀附在身后的重量,又或者是她那轻薄的纱质衣料正肆无忌惮地触及着他的背肌,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水珠顺着他细密的发丝一点点滑落在背脊上,像是炼乳浇灌的松露巧克力一般,他身上携带着淡淡的柠檬沐浴露的清爽气息透过亲密接触被她偷嗅到,镜中的他表情微妙的询问道:“むちゃ( 坏的程度格外离谱/毫无道理,这里本意取1,香那理解成2)?” “む、むちゃん!(陆、陆酱!)”被他的这种反应冲昏了头脑,或许是刚才脑部受了不小的撞击,她竟然紧张地用这种唤亲密者才使用的称呼。在言语的子弹瞬发而出时,她便意识到问题的所在,“すまん(抱歉啊) 。”她将头歪向自己双腿所在的一侧,双手也迅速从他那缠着绷带的腰间撤回,向后支撑住地板,腾跃而起,重重地带上了浴室的门,落荒而逃。 穿上袜子后,她按了按自己的脉搏,坚韧的血管连接着怦怦直跳的心脏,喘歇了好一阵儿才让过度活动的平静下来,她跪坐在沙发上,试图把即将漫溢而出的血液收回腹腔。 “该道歉的是咱,在知晓你的那段记忆后便去洗了个澡,学会使用现代的莲蓬头和调整水温费了不少力气……”换上出阵服的陆奥守吉行比内番服看上去更有精气神儿。 背着从窗口投射而来的光亮,端坐在沙发上的香那向他发起了言语的进攻: (分别对应之前的三个梦) A. “洗澡的话,为什么不弄出点动静啊?单单是这些水声很容易让人误解的。” “洗澡应该发出声音吗?”对方用疑惑无辜的眼神望着自己。 “唱歌啊,想唱什么就唱什么……”她忽然意识到这样下去可能会将话题引向糟糕的地方,便把自己的本意说了出来:“我刚才的第一个梦里,推开门就看到鲜血染红的山茶花画卷,接着往前走便看到了一个身着传统和装的男性,高举着一柄有着优美弧度的刀身烧毁的打刀,周围是烧灼的火焰。” 绝对不是因为对方那令人羡慕的及腰长发,也不是因为被与他相似的语调夸可爱的女孩子,而是觉得事情相当蹊跷。她刻意隐藏起樱见巫女的诉求,只强调山茶花画卷,隐隐地有种感觉,倘若直接说出来便会面临不幸。“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相当担心你啊!” “那大概是乱刃时期的咱吧,你的这份担心我理解了。”对方不假思索地点着头,发丝上细小的水珠甩在地板上。 B. “洗澡的话,为什么不锁门啊?” “看你睡得正甜,就没忍心打搅。” “哈?那你为什么不帮我把电视机关一下啊,突然蹿出来的诡异频道与巨大的噪声,真的是吓了我一大跳呢。” “从抱着遥控器侧卧着的你怀里夺走它有些不仁义。而且,(你看的)竟然是刀剑鉴赏频道,真是不可思议啊。” “因为是在和平年代的京都啊。”她以为对方的疑虑是刀剑鉴赏频道在2200年并不存在,连忙强调着年代。 “是京都嘛……” “京都这么大,就算你想故地重游我也不知道怎么走。” “为什么会想到故地重游?” “因为我刚才做的第二个梦里,回到了过去的京都国立博物馆里给小时候的自己拍合影,还……还在照相机的屏幕里看到了和你相似的身影。” “不会有这么巧吧。”这回,他又否认地摇着头,粘着在发丝上的水珠散射到四方。 C. “我这样的体质,是不是当不成审神者?”她赌气似的发问着。 “你说得没错,真正的审神者,一定会在最初便进行专属的加冕仪式的。主要工作是为刀剑灌注灵力之类的,然后成为所谓的命运共同体吧。用你的话来讲,像你这样野心满满的半吊子是无法成为审神者的。某种意义上来讲,优秀的审神者要趋近于虚空。还记得上次袭击你的巫女吗,如果不是她体弱在战斗时灵力崩坏昏厥过去,我们必输无疑。” 太过分了吧,这种时候不应该细心体贴地安慰一下自己嘛,该说真不愧是维新派的刀,完全意义上的反套路大师啊。 “我这样只会治疗的半吊子真是太对不起了啦。”她双手合十假装陪着不是。自己当时真的只是想找份兼职虚度一下落选的人生,于是故作轻松地说着,“所以现在野心满满的我反悔了,反正也没有进行专属的加冕仪式,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好了。” “如果你的真名还没有被其他刀剑知晓,咱还是有办法的。”对方一本正经地思考着对策,完全达到了适得其反的程度。香那心急地看着从毛茸茸的头发外缘不停滴落的水珠,用手捂住了眼睛。 “你还好吧?”他走上前来,关切地问着。自己的责难被轻而易举的拆穿,她十分懊悔。 “只是刚才做了几个毫无干系(和你相关)的梦而已,完全没问题的。”她指了指对方滴着水的脑袋,“要不,我帮你吹个头发?”他尴尬地挠了挠头回绝着。 “人类是脆弱的,直接附加在肉体上的伤痛或是精神的痛楚都会使人一蹶不振。所以乖乖听话,坐下来等我吹头发。”在她苦口婆心的劝导下,他终于坐到沙发的一旁,有些忐忑地等待着什么。当香那将电源插好,吹风机的功率调到最大时,他的眼神里有种期望落空的悲凉之情,看来是误会了“吹头发”的工具了。 吹风机的线并不长,香那只得搭着他的肩膀将头部向自己贴近,第一次尝试吹风机的风力,打刀闭紧了双眼,感受着四周传来的风驰电掣,看起来不适感很强烈的样子,她只得先将他躺倒平放在自己的双膝上,然后再将功率调小。二人的姿势显得十分暧昧不清。 吹干了的头发恢复了毛糙扎手的触感,她用手指帮着梳理发丝,灵巧的手指在发丝间跳跃着,像是收割稻谷的镰刀,被什么明朗的物体阻碍了一下,是耳廓。果不其然,在手指延申的途中,便摸到了肉嘟嘟的耳朵,她突发奇想,用自己的发绳缠绕编了一条辫子。 一切完毕后,她揉了揉他的发顶,接着便郑重其事地对他说道:“我对于毫无意义的收集刀剑并不感兴趣,也不明确审神者的义务,而今天,在被核漫物攻击时,它的动作有些迟疑,好像在尽可能地避让着伤害到我。可是啊,比起这个,舰队的事情我更上心一些。我不需要你是否能够理解我的心情,但是请不要阻止我。” 听到了她的告别语,他激动地从她的膝上蹿了起来,“咱与刀匠探讨过,现在的咱啊,是制作舰装失败的渣滓废料生搬硬套打造的刀剑,而真正的陆奥守吉行,应该摆放在某个安全的地方。说白了,咱只是从原本的陆奥守吉行中诞生的一缕残魂,没有阻挡你的可能。所以啊,放心大胆地去追随你的内心吧。” 香那不忍心看到垂头丧气的队友,于是拍了拍他的右肩安抚着:“我不赞同这样的观点,纵使这是事实,数日的相处我也对你也有所了解,无论你之前有过怎样的经历,现在的你都是有血有肉有温度的人类的躯体,也有着人类的思想和欲望。换句话说,你应该为自己而活。” 对方得寸进尺的将自己搭在他肩上的手游移到胸膛,没有肩甲的遮蔽他略高于常人的体温急速地传达给她,“自己的未来是要靠自己来见证啊。咱支持你的选择 ,况且你虽然瘦削,但是站在毅力和勇气的角度却是那么肉,绝对没问题的。” 这种说法绝对不会招女生倾慕的,香那很想试问一句他扛得住揍吗。 她猛地向左转头,却瞄到了那在夜色中明朗得有些超现实的金瞳。确认过眼神了,自己应该揍不过他,她眨巴着眼睛,把要抱怨的话咽到肚子里,默默地选择交代结尾: “明日一早,我们便会踏上不同的道路,我会在偷偷跑路后,拜托飒前辈将你送回去的。如果提前让飒前辈知晓,这份心情,说不定会动摇的。” 感受着从对方手心传来的温度,她还是决定,再稍微补充点儿什么,“但是啊,我希望你还可以保持本心,没必要活成任何人所期待的样子,或是谁的影子,吉行就是吉行(よしゆき は よしゆき です)。” 结果却因为在念对方的名时说太快太绕咬到舌头了,励志的忠告戛然而止,剩下的时刻,都是她在竭力感受着舌头的存在。看着笨拙的表达想法的她,陆奥守吉行不假思索地给予着答复: “咱的本心啊,就是成为你(香那)的队友(刀剑)哦。” “诶?Σ(っ°Д°;)っ”像是被烫手的芋头戳中了手指尖端,紧绷得神经迅速将命令下达,她惊得抽回手,蜷起膝盖缩成一团,头部紧贴在膝盖上探问道:“这是要跟随我的意思吗?” 而他没有用言语作为回应,在她悄悄歪头试图捕捉他的表情时,他厚颜无耻地蹭过来,结实的手臂弯曲出一个弧度巧妙地揽住她的腰。她觉得面颊发烫,这种距离已经超过了她的心理调度范围,但这种时候必须找些什么来慷塞过去,于是,她强装镇定,科普起战舰相关的知识: “那这样的话,就要了解一些战舰方面的常识。就像……比如说名字,重巡以山为名,轻巡以河为名,战列舰以古国为名,航母则由龙、鹤等飞鸟命名,驱逐舰由风与月等命名。” 他装作倾听,实则将瞳中明媚的金色投射到少女的身形中,他仔细地打量着她,等到她科普完,似懂非懂地对视着:“所以,石川(你)会成为轻巡(light cruiser)还是重巡(He□□y cruiser)?” “这、这完全不是我能决定的!石川是县,省市县山河湖是安落国家【中国】命名舰的方式。”占据下风的香那不甘示弱,继续以真理回击刻意。 “也是哦,从身高上来看是He□□y cruiser,但是呢……”他刻意地停顿着,视线缓缓从对视转为向下飘移,不安分的环着腰的手向上托起,揪了揪高悬于胸前的蝴蝶结,接着附在她的耳边,用轻佻明朗的语调诉说着,“不折不扣的light cruiser。” “是是是,好好好,我平胸我自豪我为国家省布料,满意了吧?”她毫不隐藏地承认了自己的弱点,然后气愤地拗过头。 但是得知了对方想要跟随自己的心情,二人还在这样的时刻聊了现世的情形,她的心里还是很开心的。在疲惫之中,枕藉着柔软的躯干在沙发上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