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提亚打碎屏障,劲风扫过,同时无数光炮直面而来。所罗门挡掉大部份攻击,剩下的由玛修的盾牌化解,藤丸立香则躲道巨盾之后。 决战开始了。那是无法用言语诉说的战斗,魔术与魔术的代名词相互碰撞的神话史诗,华丽繁複的阵法术式一个接着一个绽开又凋落,如果让任何一位魔术师来觀摩的话,或许会因此一跃千里,直达君主甚至更上位的程度也并非不可能。这就是这麽一场魔术——甚至逼近魔法的对决。 如果是罗马尼,想太多的性格容易使他唸咒不顺,但现在容不得半点差错,他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拿出几乎是生平最认真的态度应付盖提亚的攻击。他现在一心一意只想争取足够多的时间,无论身后的御主想要做些什麽。 他只想保护她。 “为什麽反抗至此?身为睿智的所罗门王,难道还看不明白如今局势吗?你们毫无胜算。”魔神王质问,他双手高举,又是一波难以招架的攻势。 “你们——” 正当魔神王还欲说些什麽时,他顿住了。怜悯之兽注意到站在盾牌之后的人类少女,举起藏在靴子裡的小刀,往自己胸口刺去。 刺进去,刺进心脏的部位,刺进人类赖以为生的脏器。一刀显然不够,少女咬牙把刀刃往裡推送,直至毫无知觉倒下为止。 生命已然流逝。 “什麽——” 就是这一瞬间的空挡,所罗门加紧攻击。他不知道为什麽魔神王会停住,但他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魔术圆阵在他身后张开一个又一个,来自不同频率源头的光束朝魔神王射出,一次不中就再开一个、再开一个,试了数百千次,并且将试上百万次,直到有一条线到达终点。 即使体力耗尽、魔力枯竭,他也会不断重複成千上萬次。因为少女说了,他只需尝试,剩下的一切都交给她。她夸奖了不中用的他、并且帮他分担肩上的压力,那麽他就觉得自己还能再更努力。为此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他尝试着、调整着,又是数百张圆阵关闭,又是数百张圆阵开启,然后他感觉到了,有什麽在发生变化。 那是极其微小的,连转机都尚且无法如此称呼的异动。但这无疑是一剂强心针,他本来预估至少还得试个上万次才会出现预感,而这麽早就察觉出什麽实在太过顺利,顺利到他怀疑少女在后面做了什麽。 他想回过头查看藤丸立香,可是他又想起自己肩负的责任,稍一闪神便会命丧于此,因此他毅然决然选择前方。背后就交由御主守护,这就是所谓的信任吧?罗曼医生窃喜着,手往旁一挥,又是更多魔术光炮蓄势待发。 而狼狈躲着攻击的魔神王也察觉到有什麽在改变着,他转过视线不去管躺倒在地的迦勒底御主,他才不相信区区人类的死能对他的伟业造成如何影响,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但消灭所罗门后再修復也不迟。而现在的他对于加大攻击力度的所罗门,已经没有馀俗去追究原因,刚刚怪异的感觉挥之不去,原本游刃有馀的状态不復存在,人裡烧却式再没有心力去管其他人。 现在的他全心全意对付着王,他不知道如今渴望打败创造者的自己的姿态,看在所罗门王眼裡,又是怎样的複杂。 “我积年的惭愧啊,由吾之遗骸而生的野兽,在你眼中,到底看到了什麽?” “无尽的痛苦,没有尽头的绝望,真正的终结!我倒想问你,看到这麽多悲哀不幸,为什麽你还能端坐王位?为什麽无动于衷?” “你认为这些是悲哀不幸吗?”所罗门王回答,语气一如既往淡漠,一瞬间居然让魔神王把眼前之人与那位神明机器重叠。但如今所罗门改变了,正如盖提亚倾听着所罗门王的话语。他说:“所罗门与你共享相同的视野,走过相同的时间,得出的结论却截然不同......” 所罗门王对于魔术式的看法,魔术式对于曾经的王的质疑,在漫天光炮来回中,他们一问一答,一来一往,好像回到过去他们尚且对彼此陌生的时光。而这些,死亡的藤丸立香都听不到了。 这是属于少女不可告人的秘密,她知道在最一开始,为何特定从者会排斥她,为何自己如此异常。自己是怪物这点她心知肚明,并且把这人生深藏心底。这并非值得炫耀之事,反而为少女带去诸多痛苦,可以说是连想都不愿再回想。 如今她死了,所谓走马灯是必须来一遭的吧?她已经很久很久没经历死亡。说来好笑,明明在日常生活裡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死于非命,到了人裡烧却、世界毁灭,处处充满足以致命的危机的时候,她反而一次也没有遇上死神,真是十足讽刺。 那幻想太过美好,甚至让藤丸立香一度以为自己变回了普通人。 『樱川家成功了,我们绝不能落于人后。』 那个苍老的声音这麽说着,带着执念的老人把家族裡所有孩子叫去,一一给他们安排晚膳。那声音诉说着梦想,诉说着愿望,他鼓励十三个本家或分家的子女把精心准备的餐点吃下,并且笑看着孩子们一个接着一个痛苦地倒下。 老人脸上的笑容扩大,皱纹挤成了狂喜的纹路,他高声大笑,声音尖利,甚至盖过了孩子们痛苦的哀嚎。 因为有一人没有倒下。 因为藤丸立香活了下来。 当年,藤丸立香十二岁,而这正是变成怪物的少女,地狱般日常的开始。 『如果能得到预知未来的能力,那该有多好。』 藤丸家自古以来便与樱川家交好,樱川家在进行什麽不可告人的实验,很大一部分得力于藤丸家的帮助。他们试验着、尝试着,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能力。從古至今便有诸多传言纷杂——若是吞下神的肉便能得到永恆之生命;若是嚥下鬼之血便能得到与鬼比肩之强大,于是百年以前,妖怪尚未完全远离土地的时代,樱川家的当家突发奇想:若是吃下预言兽的骸骨,人类是否能得到预知未来的力量? 日本古老传说中,名为『件』的妖怪,甫一被生下便会迈向死亡,而在临死前『件』的预言是不可迴避的命运。他预言旱灾飢荒、预言瘟疫病乱,无一不中,且恶事为多。 多么方便的能力,如果能得到这个能力,家族势必繁荣兴盛,自己也能得到地位与名声。当家人这麽想着,他伙同藤丸家从全国收购『件』的肉,并且不断尝试。 每一位吃下肉的人类,最后都七孔流血,死相悽惨而痛苦,好一点的会在说完预言后死去,最糟不过当场暴毙。 一样的是,他们都活不过当下。 樱川家与藤丸家绞尽脑汁,最多也只得到孩子适应性较好的结论。如果说死亡是看到命运的代价,那麽只要能死而復生就好。樱川家当家翻到一篇卷轴,上面记叙了名为『人鱼』的妖怪。传说八百比丘尼正是吃下人鱼之肉,方得到长生不死之身。那麽作为件死亡,作为人鱼復生,这岂不是完美的迴圈? 方针改变了,他们让家族成员吃下两种妖怪的血肉,并且期待奇蹟降临。 『我们退出,你们自己慢慢搞吧。』 理所当然以失败收场,家族中活最久不过一个月,最后也在痛苦中挣扎逝世,并且在临死前诅咒家族终将如秋天的黄叶般,步入衰败的下场。 藤丸家受不了人力损耗,他们不如樱川一族家大业大,尚有足够力气支撑。藤丸家的当家宣佈不再触碰这块领域,两家在争执中反目成仇,最终因此走向衰微。 时至今日,樱川家显然还未死心,而一直关注事态发展的藤丸家在得知对方成功做出夙愿般的完成品后,不甘示弱地再度招集藤丸家的孩子。他们家族已经势单力薄,即使如此仍以各种方法强迫相隔甚远的分家子弟前来拜访。 老人祈祷着、向高洁的神明祈祷祖先的積年累愿得以成就。 『果然这麽做是正确的,我们再不会落于樱川家之后。』 年幼的女孩子慌张的大力摇动口吐白沫的弟弟,她呼喊弟弟的名字,眼泪啪搭啪搭掉下。而那个恐怖的、可怕的,宛如地狱恶鬼的声音尖叫着笑道:『立香,乖孩子,帮爷爷看看明天天气如何?』 接着就是一枪。 那声音是多么响亮,『碰!』的一声人类便就此死亡。藤丸立香或着大量鲜血倒下,染红的视线裡尽是死状凄惨无比的孩子的尸体。 她躺倒在血泊中,面对着死去的弟弟翻着白眼滿是鮮血的脸,嚥下了最后一口气。 死亡是什麽感觉?第一次经历死亡的藤丸立香直言,那是混乱纷杂,充斥着爆炸般难以承受之黑暗,抱着溺死的窒息感游荡在资讯之海的感觉。子弹射过太阳穴的疼痛不值一提,噁心、执妄、苦痛、悲哀,无数负面情绪如黑泥般席捲精神世界,带着藤丸立香载浮载成。痛苦持续瞬间,却彷彿经历一辈子那麽长。 而在那浓稠幽暗的尽头,藤丸立香看到无数细线在眼前如枝枒般铺展开来,通向更远更远,无法看清的彼方。身为唯一存在的她站在起始,观察从脚下延展出至少数十条细线,顺着线往下,便是更多更多条。一条分裂出十条,十条分裂出百条,越是往后,白色的线越是繁多却也越细,甚至到藤丸立香看不到的地方,被黑暗吞没。 她在在其中窥见无数未来。 只是惊鸿一瞥,巨大的资讯量争先恐后灌入脑海。尖叫这、大哭着,想要把多馀的东西赶出视线,藤丸立香幼小的手挥舞,下意识抓住其中一条最近的白线。 脑袋不疼了,噁心感也消去了,一切完好如初,彷彿那些恶意只是幻觉。年幼的女孩看着仍是维持开枪姿势的爷爷,机械地说:『明天会下雨吧?』 隔天果真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