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时节,大雪几乎染白了整个世间。 呼啸而过的凛冽寒风能好似能把人的肌肤割出口子一样。 身着白衣的清瘦身影,似乎已经融入了那同一色的白茫之中,单薄的像是一阵风便能将其吹走一般。 那是个男子,或许还称不上男子。 苍白却又带着孱弱的殊丽。 看年岁,顶多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他从大雪皑皑中下了山来,远远望去,长发扬起,原本雪白的衣角还带着点点飘红。 走的近些,才发现,他的衣角和衣袖,乃至下裳全部浸染了艳丽的红。 他一手随意,另一手则轻轻环于胸前,那不算宽厚的臂弯里,正躺着一个小小的婴孩,裹着锦被,面颊瞧不清。 山脚下,十数人已在那等候他多时。 为首的男子,一袭蓝衫。 几乎所有人,都在见到他的一瞬间,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剑虽未出鞘,剑气已然分明。 少年似是没看到他们一样,面无颜色地抱着那个小婴儿,黑色的眼眸甚至都没转动分毫。 “顾掌门。”蓝衫男子身后一人低声提醒。 蓝衫男子微微颔首,示意知晓。 他拔出剑,挡住少年去路。 “陆殊,你莫要再往前走上一步。” 剑锋在白雪的映衬下,似乎更添锋利。 名唤陆殊的少年,果然停了下来。 “我问你,余大侠夫妇二人,是否已遭你暗害?” 直至此时,陆殊才微微侧眸。 他黑若乌墨般的眸子幽幽地转向男子。 蓝衫男子与之相对视,被那眼眸中深不见底的幽暗一震,险些失神。 似乎,是听到了不喜的名字,他面色虽未曾改变,可周身散发的不悦令人想忽视都难。 蓝衫男子剑眉皱起。 “四十七。” 忽而,他没有提示地开口,少年的嗓音干净而清冽。 蓝衫男子有些不解。 这时,身后有人提醒他道。 “余盟主满门,连带刚出生的小姐,共四十八口。” 闻言,蓝衫男子似是想到什么一般,立即看向少年,声音都有些颤抖地问道:“余氏满门四十七口,难不成全被你……” 而陆殊,只是轻扫他一眼,声音极短。 “死了。” 所有人。 全部,都死了。 殷红的血染红了半山宅院,也染红了他这雪白衣衫。 只一言,在场所有人俱是心神一震。 这……是何等的深仇大恨。 竟让他可以如此狠心,下这般毒手,不过一夕,屠尽人家一家满门。 至此,只余下了一个不足一岁的婴儿。 不知是寒风使然,还是人心所至,众人皆不一而同地打了个冷颤。 那余远山本是受武林正派人士的尊崇,也是被众人推举出来的新一任武林盟主。 谁知,这不过刚刚担任武林盟主之位数月,就这么死于非命,而且,是死在这么一个不入流的少年手中。 众人一时气愤难平。 “那姓陆的贼子,你胆敢犯下如此滔天罪恶,今日我等岂能饶你离开,还不乖乖认罪,对我等束手就擒,兴许还能让你小子死的痛快些。” 一个身高七尺有余的汉子手持大刀立到前方,对着陆殊横眉冷眼。 这时,陆殊怀中的婴儿哭闹起来,在他怀中哇哇不止。 所有人便见他不疾不徐地抬起衣袖,葱白似的手指放至唇边用力一咬,眉头都没变过,就将流血的手指递到那孩子的嘴边。 那孩子像是嗅到了极喜欢的香气,咂巴着嘴,就将他的手指牢牢裹在嘴里,啧啧有声地吮吸起来,还未长开的眉眼也舒缓起来,竟是不哭不闹了。 “你给那孩子喂了什么?”蓝衫男子面色难看。 陆殊任那孩子心满意足地吃饱,才将沾着她口水的手指一擦,收了回去。 他看向众人,好看至极的眉眼似乎能凝人心神。 “顾枫。” 他开口,直呼蓝衫男子的名字。 而后,嘴角带起一丝弧度,没有声息。 “你从今日起,可会夜夜噩梦缠身。” 似是问话,可语气却又那般平静。 顾枫闻言,心下一紧,当即冷声道:“只怕该夜夜遭噩梦缠身的人是你。” “我且问你,那余夫人与你也算是有姐弟情分,别人不知,我可是知晓,当年你被寄养在阮府,阮老夫人可是将你视同己出,与对她亲生的女儿全无二样。” “想不到你今日竟然恩将仇报,犯下这种人神共愤的滔天罪行,那余夫人可是待你如亲生弟弟一般……” 顾枫说着,声音颤抖,似是难受至极。 他盯着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的陆殊,声音沉沉道:“难不成,只是因你爱而不得,便因爱生恨,竟能下如此狠手……” 一语出,在场所有人便都似明了了什么一样,表情瞬间起了变化。 而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冠上‘因爱生恨’罪名的陆殊,却是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实在生的太过好看,一笑便能令周遭事物都黯然无色。 他的眼神盯着顾枫,带着丝令人费解的意味。 他说。 “好一记一箭双雕。” “你说是不是。” “顾盟主?” 最后那轻轻吐出的三个字让顾枫面色一僵,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眉头皱紧。 “陆殊,你本出身名门正派,却投身魔教,其心不正,是为不忠,你杀害武林盟主,屠其满门,对其正派,是为不义;对一同长大,如同长姐一般的恩人之女痛下杀手,且毫无怜惜,枉其母待你如同己出,是为不孝。” “你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既然有胆犯下此等滔天恶行,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觉悟,今日我等定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是,姓陆的小贼,拿命来。” “绝不能让此等恶人或者离开。” “对,我们要为余盟主报仇。” …… 顾枫的话,让一众人等争相附和。 陆殊从头至尾,都没有皱过一个眉头。 他看见顾枫面上一晃而过的快意,但似乎,除他以外,无人发现。 他抱紧怀中的婴儿,只觉得那小小软软的一团,能让此刻的他感觉到一丝暖意。 而对上眼前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他则连多看一眼都嫌恶的紧。 他们想要拦他。 怕是也没这个本事。 陆殊便在众人的注视着,踩着风雪,越过他们。 所有人都持剑上前想要拦住他,却发现根本不能碰到他分毫。 还未近到跟前,便被一股寒气隔开,被寒气触到的肌肤,疼痛难耐。 那是冰蚕寒毒。 一旦沾染,全无可解之法。 中毒之人只能一点点受寒毒的蚕食,最后痛苦死去。 只有一人,远远地立于人群之后,没有上前。 今日一面,那些人,最终都活不下来。 而只有他,可以坐稳那个位置,独立天下。 顾枫眼含笑意地注视着那个白衣少年的背影。 无论如何,此番,也算是他阴差阳错地成全了他。 若不然,他到哪里去找这么一个好用又不会反水的替罪羊呢? 可他不知,对他而言,真正的痛苦还没有来临。 他对陆殊,只知其人,却不知,他那眦睚必报的性子。 实际上,他今日若想杀他,简直易如反掌。 可他偏偏任他冠上各种莫须有的罪名,不反驳,也不拆穿他。 顾枫千算万算怕是都想不到。 陆殊对他真正的算计,不在他的身上。 而是在他的儿子,那个被他觊觎未来和希望的孩子身上。 —— “我去晚了。” “也好,遇着了我,算你命硬。” “我不喜欢那个男人,所以,你便跟你娘亲姓吧。” “便叫潇潇吧,阮潇潇。” “从今日起,我便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但你要记得,你娘亲的仇,你一定要亲手报。” “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少年将那孩子留在了人人惧而远之的天绝魔教。 在她身上种下了血毒。 而后,自此离开,再未回转。 —— “我便是那个给你下了毒的人。” 低沉暗哑的声音让阮潇潇身子微微发颤。 没人知道她的心底有多恐惧。 对于自她有意识前很久便已长埋在她身体里的那未知的毒,她每每毒发痛苦,又不得不去吸取那些男子的功力时,即使厌恶,即使惧怕,却都于事无补。 她知道,她要想活下去,只能不停地继续下去。 做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教妖女。 让天下间所有男子听到她的名字,就厌恶想逃离。 她恨。 但比恨更多的,却是恐惧。 这恐惧由来已久,早已扎根在心底,挥之不去。 如今,这个不过相处几日的男子,却告诉她。 她身上的毒,是他下的。 一时间,埋于她心底的各种情绪都涌了上来。 她无法控制,也分辨不清。 她的身子在抖,声音也在抖。 她听到她自己颤抖着嗓子问他。 “为……什么?” 为什么……要给她下毒? 为什么是她…… 又为什么……要告诉她? 陆殊听到她的问话,手指自然抚上了她的面颊。 他笑,如春风般柔和。 他说。 “因为,想看你亲手解决这宿命。” 他说的话,她听不懂。 但她的身体却颤抖不停,心脏像是被揪住一般的疼。 她张着嘴,大口地喘息,脸色苍白如纸。 他盯着她,片刻,轻轻叹息,而后将手指递到唇边,咬开,带着异香的鲜血瞬间引得她的注意。 不等他把手指递过来,她就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流血的手指含入口中,吮吸起来。 陆殊眼眸温柔地注视着她,腾出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地顺着她柔软的发丝。 “所以。” 他语气低的似乎如轻风一般。 “如今我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