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的风吹在面上,像是被磨的锋利的刀子一样,割在皮肤上,让人生生的疼。 南方的冬天与北方的不同,虽说没有极低的温度,然而这带着阴冷潮湿的寒风却依旧让人承受不了。 一行队伍在官道上策马疾行,放眼望去,全部都是清一色穿军装的。 安宁许久的南方小城,似乎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今日,城中更是少见的热闹。 城东的谢家和城西的陈家结亲之喜。 毕竟是当地的两家大户,谢家长子和陈家唯一的千金自幼定下的婚约,在这城中似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早年间,谢家老爷子还在时,就和陈家定下了孙子辈的娃娃亲。 此后,谢家生意越做越多,甚至已经远渡重洋,做到了国外,而陈家却仍旧固守陈规,倒是 越发的没落了。 幸而两家婚约在前,后辈又都是尊老礼的,所以并没有将婚约作废。 谢家长子谢沐霖早前被送到国外留学,多年未回,眼见着陈家小姐早已过了出阁的年纪,婚事理应早早办了,自是不好一拖再拖,于是,两家商议,定好了良辰吉日,就给远在国外的长子写信,让他回国成亲。 但殊不知,谢沐霖在国外呆的久了,早已被国外的新鲜事物潜移默化改变了,他崇尚自由, 更对爱情有着神往,对于这种为家族所累的包办婚姻,嗤之以鼻。 但他却骨子里却又有旧社会留下的默守陈规和不作为。 他不屑于这种包办婚姻,但却又不敢言明拒绝。 于是,他在接到家人的信后,虽是很不情愿,却还是赶了回去。 在他讨厌的封建礼教压迫下,他娶了陈家小姐。 在两人并不熟悉也并不了解的情况下,他们被迫成为一对夫妻,他对于他这个新婚妻子,没 有一点感情,甚至于相敬如冰地相处了一个多月,他对她的感觉只有一个。 厌恶。 因为她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平淡沉默,索然无味。 她和他见过的那些热情开朗的女学生一点都不一样。 她们那么青春,那么美好,朝气蓬勃。 而她,年纪轻轻,却像一潭死水,几乎没有任何波澜。 她做一切事情都是井井有条,默守陈规,她不会和他谈论学术上的问题,甚至连大声说话都 没有过,在他面前,她仿佛不存在一样。 他们俩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他厌恶她,更瞧不上她。 于是婚后,他只在家中待了一个月,就受志同道合的好友相邀去了上海。 脱离了那个守旧的家庭,他觉得他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很快的,他就遇见了他生命中的命定之人。 一个独立自主,和他一样,向往自由和爱情的女生韩欣悦。 韩欣悦和他的妻子不同,她漂亮而自信,和他那老古董的妻子相比,显得那么耀眼夺目。 谢沐霖深深地被她吸引,他觉得她的出现让他的整个人生充满了鲜活,他们很快地坠入爱河。 这个时候,他早已忘了,在相隔很远的家中,他还有一个新婚不久的妻子在等着他。 当他们确定关系后,他想和她尽快结婚,于是想到了家中的妻子。 他不喜欢这个妻子,可是却没法否认,她占了他妻子的名头。 于是他要回去和她离婚,可这个时候,她却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家中长辈也不允许他和她离婚。 于是他一气之下,就和真爱搬到上海去,不再回来。 而他的妻子,那个被厌弃的女人,在生下一个儿子后,就被他彻底遗忘了。 直到战争爆发,南方小城也受到战火牵连,那个女人就带着孩子,千里迢迢跑去找她的丈夫,但却不知道她的丈夫早就已经另组家庭,而她的出现却让她的身份再也遮掩不住,不管谢沐霖还是韩欣悦都容不下她,所以等待她的,只有被离婚。 在那个年代,一个前半辈子几乎都受就是礼教荼毒的女人,和丈夫离了婚,又带着孩子,能 做什么,能去哪里,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似乎不难想象。 她一个人养孩子,有多艰苦,自不必说,后来联系上了娘家兄长,就跟娘家人一同去了国外,最后终身未嫁,孤独一生。 —— 谢家一早就将全府上下都装点一新,披红挂彩,鞭炮灯笼,样样准备齐全。 谢府难得办上一回喜事,这一办自然是要热热闹闹的,城中有头有脸的几乎都被邀请了来。 城中最好的戏班子早就请好了,只等新人进府,让最好的角儿登台亮相,唱上个一天一夜。 只是这场婚事还未结成,最大的问题就摆在面前。 二太太一身蓝色掐腰小袄,妆容精致如画,端的是风韵犹存。 此刻她正站在客厅前,一脸喜色地指挥着下人做事。 大太太与二太太相比,明显更上些年级,穿着略显持重的紫色,坐在客厅中,闭着眼,手中 拿着一串小佛珠在捏着。 不多会儿,一个下人急匆匆跑来,说大少爷不见了。 二太太一听,当即脸色一变。 “好好说,说清楚,大少爷去哪了?” 那下人赶紧回道:“先前按您的吩咐,小的拿着喜服去找大少爷,可是大少爷根本就没在房间里。” 二太太忙问:“那去别处找了吗?” “遍处都找过了,可就是找不到大少爷人。” 二太太听了,可是急坏了:“那可怎么办,接亲的已经去陈家了,这新人说到就到,耽误了 吉时可怎么办。” 大太太一早听见二太太那尖细的嗓音,不慌不忙地睁开眼,看向她:“嚷嚷什么,有这功夫,还不快让下人们出去找,他惯爱去的地方,能去的地方都找一遍,我还不信,我谢家在这城中想找一个人还找不出来了。” 说话,掷地有声。 二太太脸上一白,却也不敢反驳,赶紧命下人按照大太太吩咐出去找人。 转头,看向又闭上眼睛的大太太,二太太脸色一僵。 谢家下人大部分都被派出去找大少爷了,却不知,另一边,有一队人马正向这边赶来。 —— 只说这出去寻人的下人还没回来,谢家大门敞开,迎来一个意料不到的人。 一行骑马的队伍在谢府门前驻步,这会儿还没到时间,宾客都没来齐,但门前也仍旧安排了下人在前待客。 年轻的下人何曾见过这样的阵势,立时被吓得腿软,颤抖着上前询问:“不知各位军爷从何处来,所为何事?” 为首的红棕马,马头高昂,马蹄前后行顿。 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双手执着缰绳,宽檐军官帽下,一双眼眸清冷如墨。 “管事不在?” 极轻的问句,却让人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下人一愣,竟忘了该怎么回复。 “我们长官问你,怎么不回话,你们管事的呢?”军装男子身后,又一个人甩话。 “军、军爷,我们管家正在府中忙……” “出了什么事?” 这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后院不可能不知晓,早有下人跑去找来了管家。 当成管家匆忙赶来,对上那马背上的男人,当即愣在那里。 一身军装的男人,微微抬首,迎上成管家惊喜交加的眼神,薄唇轻勾,道了声:“成伯,别来无恙。” “二……二少爷?” 成管家瞪大眼睛忙迎上前去。 “真的是您,您终于回来了!” 说着,喜不自禁,忙道:“您等着,我这就去叫太太和老爷,您等着……” 成管家说完也顾不得其他,几乎是步履踉跄地跑进府中,边跑还边喊太太老爷。 “太太,太太,您快出来瞧一瞧谁回来了。” 大太太正在正厅坐着,突然见到老管家急忙忙地跑来,声音激动非常,不由地睁开眼。 “喊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你又不是那些不懂事的下人,难道连这点规矩还要我教你不成?” 成管家被训了也没有太往心里去,仍旧没办法平复下来。 “太太,您快跟我去看看吧,二少爷,二少爷他回来了……” 话还没说完,就听‘当’的一声,大太太手中转着的佛珠已经掉落在地。 原本没有太大波澜面上,也变得一僵。 转而,一抹喜色自眼底溢出,她慌忙站起身握住管家的手颤声道:“你说真的?笙儿,笙儿他回来了?” “是真的,二少爷真的回来了,现在就在门外呢。” “快,快带我去……” …… 军装男子收了缰绳,翻身下了马,一双军制皮靴落在平整的青石板上。 “长官……”见他下马,身后也略有动作。 男子单手解了手套,目视前方,语气平淡道:“你们也都收拾一下,待会见了我家中人,都规矩点。” 说完,众人也都纷纷下了马,不过片刻功夫,就错落有致地在其后站队完毕。 不一会儿,寻声而出的大太太在成管家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方的男子,只觉呼吸一顿。 “笙儿……” 不过一声,眼泪瞬间落下。 “母亲。” 男子上前两步,扶住快要倒下的大太太,声音低沉。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