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座竹楼紧靠着花间殿,挂了个普普通通的小牌子,上书一大字“库”。
秦溪跟着仡楼芳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森寒刀光,似这屋子的温度都冰了几分。
略略粗算下,细长的钢刀三十余把,归在一起,另有一柄钢刀已制了皮鞘,单独放在一边,定然是百炼钢刀。
除此之外,还有箭簇一堆,矛头两副,单单没有剑,也没有甲。
秦溪略略皱眉,问道:“芳姑姑,你们这里只打武器,不打甲的吗?”
葛洪忙压着秦溪肩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钜子竟不知朝廷的禁甲令?武器可以用作日常用具、狩猎工具,但唯有甲,乃朝廷兵士方能穿着的东西,平民百姓不仅不能穿,私造也是不可以的。”
秦溪顿感奇怪:“为何?”
“那自然是要保证官家兵士的武力地位啊!”葛洪详细解释道:“江湖人士不敢与朝廷官兵作对,也正因此。身披厚甲之人,寻常刀剑完全无法攻入,至少得宗师以上的高手方能破甲,且一对一已是极限。”
秦溪心里咯噔一下,终于知晓自己一掌破百甲的做法为何在当时会掀起那样的风波。
“原来如此,那为何这些兵器只见刀,不见有剑?”
只是这一问,却见葛洪摆手而笑,仡楼芳一脸无奈。
“呃……有什么不妥吗?”秦溪讶异道。
葛洪笑道:“剑开两刃,招式以刺为主,辅以劈招,江湖侠士单打独斗尚可,但用于两军对战,骑马厮杀,效果远不及刀。刀虽单面开刃,但刀脊厚重,劈砍不易折断,重量较剑要大,威力也更惊人。所以如今战阵中常用武器要么就是枪矛,要么就是钢刀。钜子提及的剑,早已沦为礼器居多了。”
仡楼芳正色道:“不止这个缘由,最主要的是造剑所需的技艺比造刀要复杂百倍,双面开刃,最坚实处在剑脊,山庄那帮匠师打个十炼刀都能打断,打剑对他们来说真比登天还难。而且用剑的武者多师承大派,或者家境殷实,本来就有渠道请技艺高超的铸剑师量身定制,一把好剑值万贯铜钱,虽报酬昂贵,但少有人敢接单。我们这里,即便是许端,也不敢轻言打剑的。”
秦溪默然无语,或许炉子是高了,熔铁的方式也更先进了,但最主要的塑铁成钢这一环节,还是需要良好的匠师才行。
野老的警告在当下仍然十分受用,但仅仅一名卓越匠师打造的宝刀宝剑,数量定然不足以装备全军将士,对于朝廷或者一个宗门而言,真正缺少的是更先进更普适的锻冶技术,而这一点,秦溪自己也并不知晓。
秦溪的目光停留在带鞘的长刀上。
这把刀算是目前镜湖山庄水平最高的匠师打造,秦溪很好奇,使用这类炒钢技术锻出来的百炼钢刀,究竟有多坚利。
秦溪缓步向前,唰地将其拔出。
刀身寒光熠熠,刀背平滑均匀,开刃锋利,叩之清响。
不论从形态、用料、观感、锋利程度上,这确实是一把宝刀。
可见许匠师技艺不凡。
葛洪也看了眼秦溪手中的百炼刀,赞道:“这许端虽半年仅出一把好刀,质量倒也名副其实,这人是从哪里找来的?”
仡楼芳道:“弘农来的,之前是朝廷一品匠师,掌门师姐修书举荐而来。”
葛洪恍然大悟:“原来是毒娘子亲自举荐,怪不得还真有几分本事。”
两人谈论着掌门毒娘子从朝廷手中发掘许匠师的不易,但秦溪却几乎没听进去,只细细端详着手中这柄百炼钢刀,迎着亮光细看,却发现刀面的纹路粗细不均,刀头刀柄处致密,刀身中间反而十分稀疏。
而更不可思议的是,刀身中段在阳光映照下居然有一道极细微的暗痕。
这种暗痕,秦溪也是见过的,心中不免一沉。
这刀,怕是用两截钢接起来的。
不论是铁条还是钢条,对折锤击的过程中,需要通过人为的力道将其一次次敲平、延长,再次回到原型,再次对折,费工费力是必然的,若想图省事而走捷径,那自然是拿几块钢熔接在一起,至少可以减少一半工量。
这许匠师,或许有些水准,但估计有偷工之嫌。
秦溪眉头微皱,思忖片刻后还是直言道:“此刀,恐怕不可售卖,否则用刀者只怕被误了性命。”
仡楼芳面色立变,沉言道:“为何?”
“此刀刀身中段锻数不足,有接痕,强度很弱,但此处刚好是用刀者力道最易汇聚之处,与人对战,一刀下去怕是还没出第二招,刀就断了,如何还有命?”
仡楼芳闻言无比惊讶,面色变幻,最终求助般地看向葛洪。
葛洪并未言语,而是从秦溪手中接过钢刀,掂量数下,向秦溪道:“钜子说此刀易断,是否也得看对手手中的兵器是否坚利?”
秦溪沉吟片刻道:“两头致密中间稀疏、更有隐约接痕,此两者是这把刀本身的问题,不论砍什么,只要砍到暗伤,该断还是会断的……”
秦溪缓缓踱步,仔细看向一屋子兵器,从那一堆十炼刀最上面拿了一把,掂量一下对葛洪道:“可能这把刀都能将它劈断,只要位置准确的话。”
葛洪嘿嘿一笑,对秦溪道:“钜子可知你这刚入山庄不到半日,就在三娘心上狠狠扎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