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临了,可少爷却不知何处,方府仆人们几乎倾巢而出找寻,老爷与夫人正在前厅激烈争吵着,惧得剩下的仆人不敢上前。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乱来,你简直无可救药!!”方芜摔裂了茶杯,目呲欲裂。 “我只是带哲儿去看大夫,老爷你公事繁忙,无心记挂儿子,只有我这个做娘的疼他,有错吗!!”方夫人虽是眼泪哗哗,却也理直气壮,不无影射着昔日方芜不顾家之事。 “你带他去烟云阁里看大夫!!!”方芜目光躲闪了下,将“烟云阁”三字咬得很重。 “越姑娘心善,时时刻刻记挂着哲儿的身子,又为哲儿配了良药,我当然要带哲儿去给她诊一诊啊!我哪知道那云曦微会突然出现,还正巧看到那一幕!”说到这里,方夫人委屈又无奈。 “诊!诊得哲儿人都没了!!”方芜一挥袖子,将夫人掀翻在地,气得浑身发抖道:“那越若舒从来只对哲儿一个人上心,你见过她为其他男子制香熬药吗!你知道她还曾拒绝过太子殿下的求香,你还看不出来她是什么用心吗!” “她若是对哲儿真有那份心我还求之不得,论门第,论样貌,论才学,越姑娘哪点不比云曦微好,若哲儿娶了她我还真是放了心……”她捂着心口在地上大吼。 “混账!你忘了是谁救得我们了吗!你忘了是谁一次次将哲儿从阎王手上拉回来!你怎能说出这些天杀的话,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所以我们方家就一辈子在云家面前抬不起头是吗!!!所以你就让我看着云曦微怎么一点点将哲儿凌迟也无动于衷是吗!!!老爷你要知道当年若不是你一定要到洛阳施展抱负,若不是你弄丢了那袋粮食,哲儿是不会活的这般凄苦的!!!!”方夫人声泪俱下,捂着脸嚎啕大哭。 方芜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他一时噎得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无法回答夫人的一声声质问,因为,一切源头,确是他的错…… “老爷!夫人!!少……少爷回来了……”李玖跑的满头大汗,站在前厅门口喘着粗气。 “哲儿!!”方夫人旋即冲了出去,摇着他大哭问着:“哲儿你跑哪里去了!!你吓死娘了!!” 方圣哲像个木偶,呆呆站着,随着母亲的动作摇晃。 “哲儿你怎么了,你说话啊,你不要这样子,不要吓娘啊!”她哆哆嗦嗦伸出手去为儿子抹去突然流下的泪。 见此,方芜苦笑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上前,一手扯开夫人,一手搭在他的肩上,宽慰一般:“哲儿回来就好,哲儿是累了吧,快回屋歇着去,明儿爹就要带着娘去各州巡查了,哲儿要早起送送我们啊。” “嗯……”许久之后,他好像才听到那话一般,眼珠转了转看向父亲,轻轻哼出一声令人心碎的嘶哑。 “哲儿……哲儿!”看着儿子拖着步子走远,方夫人不甘心在他身后喊着。 月光下,方圣哲的身躯几乎接近透明,一向整洁干净的衣服上有着几块明显的脏污,他如木偶般朝前蹭着,快要走不动的时候就靠在墙上,一点点,一点点向前…… 他合上房门,终于忍不住喉头的腥甜,猛地喷出一口热血后倒在地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云曦微离开后,他走了太多地方,太多与她一起走过的地方——小牧山上的桃花林,捕鱼的水潭,相遇的雏菊花从,最后他推开京郊茅屋那扇破旧的木门…… 黑褐的灶台,飞舞的尘埃,悬吊的蛛网,以及被蛀虫洞穿的木床…… 他踱步而去,拂去尘埃坐在那床上,靠着墙壁闭上眼,让回忆如藤般破土而生,将他缠绕。 尘埃退去,一切渐渐鲜活,他看见自己躺在床上,他看见她坐在自己身边,他看见两人不时发出阵阵欢笑…… 若有可能,他想死在这里,与这些美好葬在一起。 “啪嗒。”有泪落在他的手上,滑落在指尖折射着月光,宛若珍珠。 他在地上躺了许久才有了些力气,第一件事便是取出床下的酒,咬掉瓶塞倒入自己的口中…… 他已经到了没有酒就无法入睡的地步。 云府 “我要说多少遍我不吃!!!”云曦微吼退了第三波传膳的仆人。 “老姐,你别这样,难受就哭吧。”云既明缩在角落小心翼翼。 “我难受了吗?我难受什么啊?”云曦微癫狂笑了几声,在旁人面前,她绝不会露出下午那般脆弱的模样,强撑着一脸不在意。 “我觉得这个真的是误会啦,老姐你别太敏感,你没看到阿哲哥哥晕倒的样子,我和公主姐姐差点被他吓死。”云既明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你这么心疼他啊,那你还不去方府看看他,留在我这里做什么!!”云曦微拎着云既明的衣领,作势要把他扔出门去。 “哎……和女人说道理真难。”云既明双脚在空中乱扑腾着:“你抹不开面子去方府就直说吗!小弟我帮你跑一趟咯。” “呵呵!我怕你有的腿去却没有门进!他方大少爷一句话,就是天王老子都能给拒之门外,何况是你呢!”她把云既明狠狠惯在床上,酸着脸似笑非笑,挥动手臂,脚步虚浮道:“我们被人救下之后,我总觉着不对便军营找他,就想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一言不发的走了还不让我知道是他救得我,可惜啊,方大将军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他从未那般待过我,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人家有新欢了……” “那是误会,说了几遍你都听不懂的吗!”云既明一拍小脑袋,重重叹息。 “不是误会,挺好的,其实我也觉得越若舒挺好的,贤良淑德,才貌无双,他们俩是挺配的!”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更加坚定了以后云家绝不能找第二个像你这样的女主人,免得没事被折磨死。”云既明从床上跳下,小眼一翻道:“我懒得管你俩之间的事情了,我饿了,吃饭去。” 当门啪一声合上的时候,云曦微脱力倒在地上,抑制不住浑身的颤抖,口干舌燥,她想取来案几上的茶水,可挣扎了许久都未能将手抬起…… ** 丑时,越若舒如夜猫般落在方府里,纵身从窗子里跃入了方圣哲的房间,沿着酒味走到了他的身边,从怀里取出药丸,取了一旁的水喂他服下。 “阿哲……”她抬手抚上他的额头。 他竟然睁开了眼睛,吓得她转身欲逃,却被死死拽住了手。 “曦微,你来了……”他目光迷离在月色中,灿烂胜过所有的繁星。 越若舒没有说话,心中好像被扎了一刀般疼痛。 “我知道,这不是真的……”他苦笑一声:“因为你不会原谅我了……” “还好,在梦里我还能看见你。还能对你说一声抱歉……”他的目光渐渐暗淡,话语中满是酸楚的味道:“抱歉这些年里给你带来的伤害,抱歉曾那么莽撞出现在你的生命中……可是,可是我求你不要误会我,我真的与越若舒一点干系都没有,我真的与她只是萍水之交,你不要不信我……” 字字如刀,凌迟着越若舒的心尖,她咬牙狠狠甩掉他的手,落荒而逃…… “结束了……”他看“她”渐渐淡去,终是碎了心般 ** 第二日送行父母的时候,方圣哲突然像个没事人那般,无论母亲怎么抱着他大哭不愿放手,他都一直带着淡淡微笑,一直说着让父母放心的话,平静得如无风湖面…… 当马车消失尽头很久后,他才缓缓转身,踏上被晨雾沾湿的青石板,牵起马一步步朝军营的方向走去。 大家不知道为什么方将军今天来得这么晚,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显得如此落魄,众人纷纷的猜测声中,他垂着头走入了大帐中,不一会儿便有火光映出。 方将军身子弱,这个天就需要取暖了,大家都习以为常。 帐营里,方圣哲看着那跃动着的火苗许久,直到那火焰的温度炙干了他眼角的泪珠才回过神来,缓缓将手伸入怀内,取出一张泛黄的纸…… “云氏有女,名曦微……善良可人……与方家圣哲青梅竹马……乃天作之合……以此婚约为证……结为夫妻……”他喃喃念着,一遍又一遍,笑出了声音。 “结束了……这一切终究结束了……曦微……我放过你。” 笑声中,他缓缓伸手,将那婚约置于火盆的上方。火焰很快感觉到了上方的猎物,几条火舌争先恐后向上跃动着,薄薄的黄纸微微蜷缩…… 他想通了,是他用婚约亲手编织出一张巨网,将她束缚在自己身旁,为了能让自己开心,为了让自己能报救命之恩对她不择手段,可到头来发现,这些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她亦是在伦理道德的重压下憔悴不堪,深深被他伤害…… 他错了,也许就像她说的那般,她只是无心将他救起,平常的像救一只鸟雀,所以他不需要为她负疚什么,更不需要因为“报恩”这个由头将她强留在自己身边,她本就是自由的,无论是心还是身…… 他想好了以后的路,待他烧了婚约,待他了结身前事,他就会永远离开在她的世界里,伴青灯古佛,用余生为她祈福…… “不好了!!不好了少爷!乌孙,乌孙公主来和亲了,指名道姓要嫁给你!!”李玖哐当一声倒在大帐门口,身后是几个拿着大刀追杀的士兵。 “你说什么!”他将婚约一下收在怀中,哆嗦着唇。 “宫里的消息,千真万确,乌孙公主来了,要嫁给你,现在皇上正和乌孙使者在商量呢!少爷!!少爷你不要冲动!!少爷!!!!”当李玖好不容易追到军营门口的时候,方圣哲已经一骑绝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