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里十分清凉,李疏站着久了,脚下乏力,右脚因为旧伤已经颤颤发抖了,她半倚在青萦身上,意识已经完全清醒了。 在长公主府中谁有这般通天本事能毫无痕迹地在她的酒水中动手脚?李疏不禁浑身发冷,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在暗处盯着她,那阿煜的落水、杏杳的反叛就都在情理之中,可阿煜早已不在刘家的族谱上,算不得刘家人,虽然她和阿煜都归作康宁侯府的子嗣,但阿煜身上并无爵位,难道是怕皇上以后会让阿煜承爵来延袭康宁侯一府?那杏杳是她身边的人,按理说在她身上动手脚岂不是更容易,何必舍弃这颗棋子去害阿煜呢? 李疏思前想后只觉得神思倦怠,并未发现自己的影子映在了甬路一角,远处脚步声渐近,她才突然发现,仓惶后退,脚下虚浮,却跌进一个温热的怀里,有力的胳膊挽着她的腰,李疏吓得要叫出来,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青萦被来人惊得三魂七魄飞散,只能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李疏回头正对上一双笑弯的桃花眼,原是卢观风。 李疏掰开他手,长舒了一口气,正欲与他小声低语,卢观风示意她噤声。 只见青色的一角衣袂已经飘然而过,李疏和卢观风偷偷看过去,那人醉酒之态十分明显,衣裳已经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发髻也偏了,满口污言秽语,在这样的宴会上,任谁也不能相信这样的人会是宾客,李疏却认得,是孙广建的儿子孙宁。 当时他就是这么一副酒鬼的模样闯进了她休息的阁楼,进来撕扯自己的衣裳,三步两步扑上前去,若不是杏杳和青萦挡着,她怕是早已清白不保了,最后还是她拿了花瓶将他砸晕了才得脱身,可她一出门,平日里根本没有人经过的小院竟然聚集了一堆侍女,看见郡主衣衫不整,两个侍女身上也都带着伤,屋子里躺着一个赤露身子的男人,自个儿心里早就想好了各种可能的场景,但是这些场景里这位平日孤傲的郡主只有一个结局,就是郡主被男子近身,这清白之身怕是保不住了,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呢?可是郡主闺中寂寞? 李疏想到这里,耳边又好像听到上一世那些人对她的污言秽语,手中不由得攥得紧紧的。可孙宁到底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说误打误撞,简直笑话,细细想来确实令人费解。 门外两个小厮,一个是端王府上的青衣仆人,一个是王泽院里的乌衣小厮,都是跟在贵人身边的,哪里见过这样的情景,那孙宁叫嚷着就往阁屋里跑,青衣仆人一个箭步冲到孙宁身前,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压着拦着他,他刚才在前厅宴会上没见过此人,又想不起长安城里有这号人物,见他身边又无人跟随,心下疑惑,却又想到能来参加今日宴会的人不是达官必是显贵,一时不敢得罪。 也不是这孙宁醉酒后是否借了神力,趁着青衣小厮不察,一脚便将这小厮踹倒在地,那小厮身体称不上强健有力,生生挨了心窝一脚,“哇”的一口血吐出来,两眼一黑昏过去了。 孙宁冲过来推搡那乌衣小厮,小厮一头撞在柱子上也晕了过去。 孙宁有些迟疑地顿了一下,稍后整了整衣服推门进去。 李疏看着倒吸一口凉气,这孙宁分明就是装醉!她面上冷笑,心道:就这么想娶她? 少顷,屋子里传来声响,她不敢久待,之所以上一世她会来这个小院稍作休息,就是因为此地算得上隐蔽,可现在李疏倒觉得不是个绝佳的地方,如果一时半会儿无人察觉,孙宁性命尚可存焉? 孙宁冲撞了萧兆越,虽然孙宁对她存了肮脏心思,但他并不知道屋子里是端王,若是对端王有所侮辱,难保萧兆越不会一怒之下将他杀了,她可不要一个死透的孙宁。 李疏低声问道:“你和阿泽表哥是怎么把端王骗出来的?” 卢观风笑道:“还用骗?找几个世家公子轮流给他灌酒,他要是不想喝醉,肯定得跑出来躲场子,他们是宾客不熟悉伯府,阿泽就派了他身边的小厮引端王来此。” 李疏道:“三哥哥你先回去,端王只是暂时离席,不可能在不露面,最好能让伯父派人来请端王。 ” “那你呢?你让我拦着阿泽,自己却偷偷跑过来,他知道了绝对要打我的。”卢观风就是怕孙宁把事情闹大了才跟着过来看看,好一会儿冲出来表演一个“英雄救美”。谁想到在这儿碰上了李疏,明明说好不掺和进来的,那孙宁明显是装醉,若刚才就被孙宁发现了,那还了得! “有些事必须得查清,你不用担心我,也不要告知表哥,我没事的。”李疏暗暗喘着气,平复心境。 卢观风摊手道:“真是越来越不懂你们这么女儿家了,反正你是郡主肯定出不了什么大事,若是真应付不来,你就装晕,懂吧?你小时候已经将此计运用得十分娴熟,现在应该渐入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吧。” 李疏眉眼带笑,冲他招招手,卢观风从山洞的另一出口溜出去,飞身翻过墙,不见踪影。 青萦小心地扶着李疏原路返回,远远看见长公主已经回到湖上廊阁里,边一歪一拐地快走着,边抬手狠劲儿掐了自己的胳膊,眼泪唰得就流下来,她想着前世的委屈,竟真的哭起来。 她掩面进了长廊,径直走到长公主面前,扑到她身上就开始哭,其余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一时间面面相觑。 乐平长公主将她扶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安氏招呼着其他女客去一旁休息。 长公主道:“小满怎么了,不是身体不适回去休息了吗?怎么哭着回来了?” 李疏闻言,更是小声地哭个不停,上气不接下气,应是把自己弄了满脸红,长公主轻拍着李疏的脊背,给她顺气,好声询问着。 李疏哭着道:“我原本饮了些酒,觉得头晕便想去后山小阁楼里休息会儿,走进了一看,两个小厮晕在地上,屋里还有瓷器摔碎的声响,我害怕就赶忙跑回来了。” 长公主一听脸色当场就白了,忙问道:“可知道是谁在小阁里。” 李疏道:“地上躺着的一个小厮好像是表哥身边的,姨母你快去看看吧,若是表哥出了事……” 李疏还么说完,乐平长公主已经起身,冲安氏丢了个眼神,就往外走,李疏是不想再看糟心的事儿了,端起来茶来小口喝着。 孙婷瞧见了正气定神闲品茶的李疏,一时有些愣怔,而后她猛地朝外快走几步,又踉跄着退回来,几位有身份的贵女此时已经从长公主那里领了赏赐,这知道这位孙家小姐不得长公主的心意,也不眼馋她那一份青团了,遂都离她远远的,一时没有察觉她有什么不对。 李疏眯眼看着长廊一角,稍能看清楚孙婷脸上神情,心里发笑,面上又不表露,跳梁小丑罢了,也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耍手段! 安氏悄然挪过来低声对她道:“现在没事了?” 李疏道:“无碍,多谢安姨。” 刚才长公主只问询她身体是否不适,却只字不提酒的问题,看来长公主还未曾知晓此事,安氏知道她谢什么,叹息道:“谢什么?唉,好好的生辰也不让人过!让长公主知道非得把人都扣在府中,一个个检查不可,她总以为自己是公主,就合该所有人都畏惧她,其实她最是色厉内荏的一个,后宅里越是容不下这类人,就比如这酒水的事,她这样查,最后肯定是白忙活一场。” 李疏笑道:“姨母若是知道您这么说她,可定又和您生气了。” 安氏问她要不要回去休息,李疏摇摇头,今天的大戏还没演完就先退场岂不是太可惜她这一手的好算盘。 安氏本就是乐平长公主请来帮忙的,如今宴会上真的出了事情,她还不得忙着安抚众位女客的心思,若是一不留神让这些人溜出去打听了去,长公主才真的要生气了。 李疏让青萦附耳过来,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青萦福身退下,她自己又一脸悠闲地闭目养神。 乐平长公主一路快步走到了山后小院,身穿银甲,手持长戟的禁军已经将整个院子围住了,趴在二层阁楼上的□□在阳光下泛着银光。 长公主一声惊呼,三步并两步往院子里跑去,她身后只跟了玉华和玉琪,这些禁军也认不得她,兵器相交就拦住了她。 她哪里顾得到这锋利伤及她,一把推开长戟,大声道:“放肆!” 里面端王的声音稳稳地传出来,“让长公主进来。” 禁军听令,遂给乐平长公主让出一条路来。 院子里文武官跪了一地,端王萧兆越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冷眼瞧着众人,还有一个浑身只着里衣的男子横在地上,脸上异常惨白,一只手已经被砍下来了,鲜血渗进土里,砍断处筋骨清晰可见,旁边跪着的中年男子一边干呕一边放声大哭,两个小厮歪在柱子旁边还不省人事。 长公主走到端王身边,打眼就看见了王谦父子,见到儿子没事她才稍稍放下心来,可院中场景又实在过于血腥,这鲜血盈满了铁锈问道,她也只能压着恶心问道:“殿下发生了何事?” “姑母不给侄儿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反要问侄儿,这是姑母府上,姑母还不知道?” 萧兆越言辞不善,又不肯多说一句,连跪着的卢家父子也是一脸沉重,长公主有些慌了,看见端王身后站着一位内侍,觉得眼熟,应该是太后身边的内侍,便挪过去低声问询,那内侍也不显得惶恐,将来龙去脉告知长公主。 原来是孙家的公子醉酒冲撞了端王,内侍轻描淡写地几句带过,长公主却惊出一身汗,到底怎么冲撞了,她又不是傻子,端王都将他的手砍断了,想必是极严重的。端王和太子虽说一母同胞,也差不了几岁,身形略微相似,举止也有三分相同,可相貌大不相同,太子殿下眉宇疏阔,隐隐有龙飞之势,而端王就显得有些阴柔之美,孙家公子又不是什么正经人,又是醉酒之后,看见的端王殿下到底是什么样子也可想而知。 长公主听罢,便要给萧兆越下跪请罪,萧兆越岂会真的受她的礼,忙将她扶起来,道:“姑母不必自责,原本怪不得姑母的,都是侄儿一时生气,您可不要放在心上,今日饮酒多了,难免有些头晕,在此小憩时不想孙公子也闯进来了,还打了两个小厮,他如此行事真叫我气昏了头,只是想给他个教训罢了。” 跪在一旁哭得几欲昏厥的正是孙宁的父亲孙广建,他听到端王如此说,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不该哭,他这儿子就这么废了,可端王却并没有因此累及全家,这是福还是祸啊! 院子里的人大多不知道内情,只是听闻端王殿下出了事才忙不迭的跑过来,如今听闻端王言语,虽有另外猜测,却不敢表露。 萧兆越转身对孙广建冷道:“今日是表妹生辰,见了血已经不吉,本王无意多添杀戮,还望孙大人能够好哈管教令郎!” “是是是!下官一定好好管教逆子,谢王爷不杀之恩!谢王爷不杀之恩!” 说罢门外已经有士兵将孙广建父子拉下去,萧兆越请王谦和卢真卿起身,道:“今日文英的小厮有护驾之恩,姑丈可别忘了奖赏一番。” 王谦拱手应下,而后睨眼看着王泽,见他一脸从容淡定,倒是有七八分像他油盐不进的样子,不禁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