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死亡,只在一瞬,不论生前是什么样子,尸体都是一样的沉默。 清吟利剑归鞘,徐好修的白发松松垮垮的垂在耳侧,他还是太弱了。 蒙面的女子一把抓下面罩,她的脸更偏向中原人的长相,却有一双碧眼,棕色的卷发扎着个大马尾,说的也是标准的官话,“走吧。” 通城的春雨已经连续下了十几天了,客栈房间里的被褥都有一股闷闷的霉味。 陈恬倚在窗边。 三个月前,他被斩马堂的人追杀,一路逃至胶州。那时的天气还很寒冷,胶州刚下过一场大雪。 一辆做工精细的马车走在雪地里,陈恬摸摸下巴的胡渣,当机立断地闯入马车,车夫眼前闪过一阵黑影,奇怪地左右环视,却没有看到什么异样。 车里坐着一个妇人,她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撞入陈恬的眼里,一个弱质芊芊的女人,见到衣衫褴褛的男人,却只平静地问,“你是谁?”她的声音似春风中摇曳的桃花,孱弱而诱人。 陈恬露出爽朗的笑容,狡黠的眼神和一身落拓的气质,十分吸引人。 “江湖草莽避祸,求夫人收留。” 女子苍白的脸上露出冷笑,“你可知我是谁?” 陈恬诚实地摇头,“不知。” “我姓宫。” “原来是宫先生,失礼了。” 胶州宫氏二小姐,单名一个岱,博闻强识,办了个郊巷书院,嫁了个官家丈夫,出生武夫之家,却是个以才名扬的女子。 陈恬转而笑道,“或者该称你为府君夫人?” “呵,我若没猜错,你应该就是风流债满天下的陈恬吧。”宫岱笃定道。 “哦?何以见得?” “江湖上以鬼魅身法出名的只有默声谷的杀手和陈恬,追杀你的人骑的马来自西域的哈噜高原,中原拥有数量如此多的这种马的帮派只有一个斩马堂。而近日陈恬搅乱靳家四小姐婚礼的事早已传遍整个江湖,一年里有十个月因为女人被追杀的也只有你了吧。”宫岱鄙夷地看着陈恬。 被美人鄙夷,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啊,陈恬笑道:“宫先生果然厉害,区区不才正是陈恬。” 宫岱的眼神更冷,却笑着说道,“我可以为你解决这桩麻烦,但,你要为我做一件事。” “愿闻其详。” “找出通城徐府的灭门凶手。” “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于是陈恬甩了红颜知己,一个人跑来了通城,前天刚上徐府逛了一圈,就感觉被人盯上了。 通城的仵作找了专人也没看出作案的人是什么路数,连留下的凶器都是江湖中烂大街的货。 陈恬闲闲地待在客栈,百无聊赖。 使君关刮起了大风,尘沙漫天,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苏浓恹恹地背着药箱,头巾和面纱包的严实,眯着眼努力地看着路。 风沙刺激得苏浓的眼睛冒出了泪水,终于出了使君关,苏浓放松了紧绷的精神,有应雪道在,这使君关是来不得了,可惜了刚付的房钱,打了水漂。 没有马,没有车,走路全靠两条腿,苏浓累的靠在一块大石头旁,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不知道一个下午能走到哪?就不应该一时头脑发热,跑到边关来! 掏出药箱里剩的半个饼,费劲地咬着,苏浓拍了拍头巾上沾到的灰,四顾茫然,这就是自己追求的自由吗? “女施主,打扰了。”老和尚慈眉善目地看着苏浓。 苏浓闻到了和尚身上的香火味,回过神,“大师有何事?” “贫僧法号欢喜,携小徒打算去往剑门关,小徒半途感染了风寒,老僧见你带着药箱,想问问,能否为小徒看诊?”老和尚温温和和地说话。 苏浓点头道:“自然可以,请欢喜……大师带路。”这个法号怎么怪怪的。 小沙弥昏昏沉沉地躺在一袭袈裟上,无意识地咳嗽着,苏浓看了看小沙弥的舌苔,切脉完后,取出药箱里的几贴药,嘱咐道,“先喝这一副退热,然后吃几天我右手边的这副药,每天喝一碗,等喝完就可以停药了。” “多谢女施主,这串佛珠,便作为诊金吧。”欢喜老和尚将一串佛珠放到苏浓的手中。 收别人贴身的东西总觉得怪怪的,苏浓忙推辞,“大师客气了,就当我结个善缘,心意我收下,佛珠就不用了。” “既如此,老衲就不勉强了。” “大师,不知这附近可有落脚的地方。” 欢喜微笑着说:“前方二里半有个客邸,是去中原做生意的胡人常休驻的地方。” “多谢大师。” 苏浓同欢喜老和尚告别后,就往客邸的方向走去。 这附近林木稀疏,客邸有些破旧,拉着货物的马车停在院子里,驼背的胡人坐在木墩子上守着。 苏浓踏上老旧的木梯,木梯发出吱呀的声音,客邸的大堂内坐着三三两两的胡商。 小二懒洋洋地打量着苏浓,问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准备酒菜,和一间房。”苏浓坐到空桌边,掏出银子放在桌上。 “好,客官稍等。”小二收过银子,笑嘻嘻地道。 一声马啸,两个人走进大堂,苏浓正好解下面纱,和门口的白发少年面对面。居然会在这里遇到? 徐好修身边高挑的女子,挑眉道,“你认识?那就一起坐吧。” 棕发碧眼的女人说完就坐到苏浓的左手边,徐好修慢吞吞地坐到苏浓的对面。 苏浓微笑道:“好久不见。” 徐好修点点头,“好久不见。” “不给我介绍一下吗?”女人适时地插嘴,“我叫瓦丽娅,姑娘叫什么。” 苏浓笑道,“我叫苏浓。”继而对着徐好修道,“之前还说有机会再见,就好好谢谢你,正好两位的费用就由我出吧。” “不用。”徐好修僵硬的手指捏着杯子,简短地回答。 “哪能叫苏姑娘破费。”瓦丽娅笑得强势,接过小二手里的酒坛,“苏姑娘可要喝酒?” “要的。”苏浓举起酒盏。 一时间倒有些好笑,两个女人推杯换盏,男人却只吃饭菜,喝白水。周围的胡商不时地看她们几眼,这中原的男人也太没男子气概了。 入夜后,大堂几乎没什么人了,这偏僻的地界,资源宝贵,烛火也熄地早。胡商轮流守着货车,借着月光聚在一起用胡语扯皮。 累了一天,苏浓也早早地睡了。 隔壁徐好修的房间被瓦丽娅敲开。 徐好修掏出火折子点燃一截短蜡,烛光照得人脸暖洋洋的。 “她就是在通城救你的人?” “嗯。” “如果报了恩,就早点把她解决掉吧。” “……”徐好修半垂着眼,“她于我无仇。” 瓦丽娅苦恼地眨了眨眼,“可她知道你的身份,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你下不了手,我或者穆特都可以代劳。” “不用,如有必要,我自己会动手。”徐好修冷冷地拒绝。 “随你。”瓦丽娅随手熄灭烛火退了出去。 苏浓睁着眼躺在硬邦邦的床褥上,几乎把隔壁的全部对话都听来了,想来,应雪道也是为了同样的理由要杀她。 睡个安稳觉可真难,苏浓翻了个身,闭上双眼。 勤劳的胡商们早早的就起床,拉着长长的商队,向远方走去。苏浓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推开窗子。天高远,地辽阔,自由的风吹起苏浓的长发。 苏浓低头嗅嗅衣领,身上有点汗臭味。 骑在马上的徐好修恰好抬头看到了这一幕,默默移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