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忧转身看向他。
檀迦面色平静,轻轻“嗯”了声。
她很少见他这般礼佛,一时觉得稀奇,但也没有生出别的怀疑,没有再问。
两人在桌案前坐下。
他伸出手为她把脉,见她体内脉象平稳,才放下心来。
鹿忧道:“我有好好养伤,背后的痕迹也淡了许多,你别担心,倒是你,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又问:“我刚刚闻见你身上带着一股药香气味,你是不是……”
檀迦握着佛珠的手紧了紧,出声道:“公主,别多想。”
他越不想说,鹿忧心里就越发肯定。
她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檀迦眸光微垂,直视她:“玉腰奴,我很好。”
他说着,忽地腕骨一转,将她的手包裹在其中。
掌心是温热的,透过肌肤相触的地方,熨烫至心底。
鹿忧轻叹一声,空出来的手撑着起身,绕过桌案,走至他身侧。
居高临下地看了会,缓缓蹲下身子,手臂攀上了他的肩膀,拥抱着。
他的脸颊冰凉,鹿忧的手便要去抚他的脸,却被攥住了。
禅室岑寂。
檀迦的眸光落在了佛龛处,不过一会,推开了她,换着力道让她坐在了身侧。
鹿忧愣了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任由他带着坐下。
尾指还勾着他胸前的珠串,她低头看了眼,佛珠在指尖颗颗划过,最后垂落在身侧。
她道:“你是不是有心事?”
檀迦没有说话,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鹿忧问出来,本就没指望他回答,只是淡淡一笑:“你不想说,我不逼你,等到你想与我说,我再听。”
话落,她转移了话题,问了些别的。
禅室回荡着她轻柔的低语,时不时传来几声浅笑,另一道清越的嗓音虽不时常传出,但也会附和着回应她。
不知过了多久,禅室烛火黯淡下去。
参禅来时,刻意放缓了脚步。
他轻叩了门扉,里面却无人回应,推门而入时,借着昏暗地烛火,看清了案前依偎的两道身影。
公主好似靠在佛子的肩膀处睡着了,而佛子正低眉看她,一动不动,就连他推门而入,都没有丝毫察觉。
参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在他思虑着要不要通传时,一道视线落在了他身上,带着缕缕的压迫之意。
檀迦抬眸看着他,抬手示意他出去。
参禅得了赦令般,转身就走。
房中的声响很轻,少顷,禅门就再次被打开,然后合上。
檀迦迎着月色走下阶来,肩笼凝霜。
参禅跟上去,压低声音道:“佛子,陛下回来了,就在隔壁禅室。”
他知道公主未走,所以只好引着陛下去了旁处。
檀迦应了声,抬步往前走。
可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参禅不解出声:“佛子?”
檀迦停顿片刻,嘱咐道:“明日一早,你送她离开。”
参禅当然知道这个‘她’是谁,点了点头。
另一处禅室,烛火通明。
禅门打开,檀迦迈步走了进去。
檀峥似是没预料到他来得这般快,眼神示意周围的人退下后,才起身唤道:“兄长。”
禅门合上,两人相对而坐。
檀迦合掌道:“有劳陛下。”
“兄长言重了。”
他说着,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白玉的瓷瓶,摆在了案前。
檀峥抬头看他,道:“兄长,您真的决定好了吗?”
檀迦迎着他询问的目光,敛去眸中所有的情绪,淡然点头。
爱欲之心,如渴者求水。
她以为他十日未去见她,他实则日日与她相见,就算身体克制得住,可是他的心,贪求着。
跪在佛前,香火萦徐,可只要他一闭上眼,脑中尽是她的身影。
生了爱,就会想占有,想占有就是渴求,过分的渴求,便会为对方带来伤害。
他怕了。
从动心的那一刻开始,这种恐惧,就无时无刻不再胁迫着他……
若能为她受劫,他甘之如饴。
檀迦的目光落在桌案上。
案前的烛火,映在白玉的瓶身,泛着冰冷的光。
檀峥心中有些复杂,他原以为兄长会有些许的迟疑,可是他没有,那般决然地回答了他,此刻他才终于肯定,兄长是真的做好了决定,且不会动摇。
亲眼见到自己在乎的人为自己受苦,换做是他今日在这做选择,也会毫不迟疑。
可,西域公主对此,一无所知。
檀峥想了想,又道:“没有公主,兄长您的身体?”
“死亦何惧?”
这条命,从未私心的属于过自己,这次,让他私心一次又何妨,不为众生,只为一人,死有何惧。
他只要那个人,活的肆意明艳,他归于尘即无怨无悔。
檀峥双眸睁大。
他从未想过,兄长生了寻死的念头。
身为佛子,佛法教他看透生死,他看透了,所以这般毅然决然。
檀峥觉得荒谬。
可他的神色太过从容不迫,仿佛连生死在他眼中,也不过是擦伤罢了。
他这般坦然的舍去这条命,不过是怕自己成为公主的负担,怕她再遭遇苦难,怕她被世人诟病……
由爱生怖,他怕的太多太多了……
‘悲’这一字,注定是他们彼此纠缠的结果。
“兄长,您会后悔吗?”
檀迦摇了摇头:“不悔。”
“那公主呢,你问问她会愿意吗?还是你打算,就这样一直瞒着她?”
檀迦眸光微怔,心口处蓦地传来尖锐的疼痛,他攥着佛珠的手微微发白。
他沉默良久,嗓音哑到了极致:“我不会瞒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