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纱幔轻掩,榻上隐约显出细微的弧度。
鹿忧手中攥紧了菩提,她睡得并不安稳,贴在脸畔的发都被汗水染湿,睫毛恍若被风拍打的蝶翼,剧烈颤动着。
她生了噩梦,梦中她出现在供养神佛的殿中,僧人立在佛前,一身毓绣缎白的袈裟,被周遭的千盏佛灯染出近乎妖艳的颜色。
佛光轻笼,他合掌看过来时,眸中不再是漠视众生的冰冷,反而是春风拂面般的温柔。
鹿忧情不自禁地朝着他走去,可刚一靠近,殿中供奉的神佛便怒目而视,开了闭口禅,经文顿时化作金色的利刃,朝着佛前站着的身影袭去。
浅淡的袈裟上顿时开出殷红的花,猩红得刺目。
僧人无知无觉,视线只落在她身上,眉眼悲悯。
鹿忧猛地顿住了脚步,那些经文也随之悬在殿中。
她看着袈裟上的血迹,眼尾通红,不敢再靠近了。
他的面色陡然变得冰冷,墨眸暗如深渊,竟缓缓地朝着她走过来。
“不,别过来……”
他每走一步,那些金色的利刃便会没入他的身体,一根接着一根,直至袈裟被染得血红,他的嘴角落下血迹,也不曾停下脚步。
“别过来,不要再过来了……”
鹿忧失声喊道,泪水模糊了视线。
忽地,心口传来剧烈的疼痛,她瞳孔失焦,低头看去,金色的恍若冰锥的利刃插在了她的心口。
周遭顿时风云涌动,供奉的千盏佛灯被风卷得摇摇欲坠。
她怔怔抬眸。
他不动了,眉眼涌上了绝望痛苦的神色。
她要去哪,他便与她去。
万千的利刃无法逼他停下脚步,可一旦那利刃转向了她,他就再也不敢动了。
鹿忧看着他转身,垂首面对神佛。
他是那般的高贵,却为了她低下头颅,默默承受着所有罪孽。
信徒若负如来,万千的经文便会绑着他堕入地狱。
云雾朦朦间,鹿忧隔着萦续的香火望向神佛,他们的神色漠然无情,俯瞰着他受尽苦楚。
她无惧罚业,缓缓走向他,伸手抚上了他被经文利刃穿透的背脊,划过肩膀,最后抱着他,用脸贴近伤口,任由血迹沾上脸颊,泪水划过,滴下……
“和尚,你疼不疼?”
她想护住他,可是那些金锥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她不疼。
他鲜血如注。
双目被血色遮蔽,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了,只知道身前拥抱的躯体在消散,她双手下意识地去挽留,什么都没了……
倏地,一双冰凉的手握住了她,带着她往外走去。
她睁眼看时,眼前的面庞俊美无俦,恍若神只。
没有血,没有伤痕。
她盯着,泪水顺着眼角落下软枕。
檀迦皱眉,曲指伸向她的脸,却在靠近时,停顿了一瞬,随即为她抹去了泪痕。
他的眼尾染上了不明显的红,凝眸望着她,不发一言。
鹿忧脑中混乱,一时间还分不清眼前是噩梦还是现实,只是呢喃问:“疼不疼?”
她的声音都带着哭腔。
檀迦听得心脏紧缩,那细弱的哭咽声,一下一下的穿透了他的血肉,疼得他微弯了背脊。
他顾不得其他,坐在了榻边,将人抱入了怀中,手轻拍着她的背,轻哄的嗓音里带着颤意:“没事了,没事了,玉腰奴,你别怕……”
“我在这,我护着你……”
他一声一声的温柔轻哄,带着感同身受的痛楚般,直到后面,声音都哑了下去。
他不知道她做了怎样的梦,可是见她这般失神的模样,他的心都好似被碾碎了。
一向冷静自持的墨眸中,此时尽显空荡迷茫,他拥着她,好像没用力,又好像倾尽了全力。
鹿忧浑身冷汗淋漓,胸腔因心悸而剧烈的起伏着,直到听清耳畔处传来的声音,碧眸才微微聚焦。
房中的烛火跳跃,映入眼帘,她闭目又睁开,才看清了眼前的一切,还有近在咫尺的胸膛,那颗心跳动得那般的缓,仿佛多一刻,就会停止下去般。
她吸了吸鼻子,瑟缩着躲进他怀中,将头深深地埋在他胸口,借着他身上的气息,告诫自己:那是梦。
是假的。
可是……
梦也是那般的真实。
他受着痛苦,他多爱她一分,便会难过一分。
她舍不得。
鹿忧攥着他衣襟的手不断收紧。
檀迦低眸,看着她的指骨因用力而攥得发白,他抱着她的手动了动,覆上了她的手背,轻而易举地卸了她的力道。
鹿忧反抓住他,强硬地闯入他的指间,十指相扣后,她忽地仰头,鼻尖几欲蹭到了他的下巴,温热的呼吸断续地喷洒在下颌处,似羽毛轻扫。
她额间的红莲妖冶艳丽,碧眸恍若盛着潋滟的汪洋,怜人靠近。
“檀迦……”
她光是轻唤着这个名字,就忍不住委屈地蓄泪,就连提要求时,都是哽咽的。
她眸色决然,声音哽咽:“吻我。”
“啪嗒”一声,掌中的佛珠掉落在衾被上,沉闷却又意外的震耳发聩。
檀迦没动,眸光落在了她的脸上,许久,才恍惚闭目,额间青筋浮动。
他在挣扎。
鹿忧一眼便看出来了。
果然,他现在不敢再触碰她了。
因为他心中下了念头要送她走,所以不敢再这般轻易靠近。
她从火中脱险后,他可以失态的去吻自己,不顾一切,狠厉决然。
而现在她就在眼前,他连看都不敢看了。
鹿忧红唇抿得发白,执意道:“檀迦,你看着我……”
她借着力道起了些身子,与他呼吸交织。
“你为什么要犹豫,我是你的,还是说,你不想要我了……”
她说着,抽泣了声。
檀迦近乎妥协地睁眼,眸底映出她的影子。
那些泪,一滴一滴的烙印到了心底,他有些无措地为她拭去着。
她不再克制地落泪,梨花残败。
檀迦哑声:“你……”
喉间的话语滚了又滚,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可触及她破碎的眼神时,他的思绪便立即不受控制,他不能回答她,却意外听到了自己颤抖低喃的声音:“没有,没有不要。”
他那如死水般平静的枯井里,掀起滔天海浪。
不敢他再怎么压抑,克制,在她开口时,理智全然决堤。
他怎么会不要她,他不是不要她……
只是他不能……
他已经给了佛祖答案,用这条命去换,他没有资格再去拥有。
今日参禅说她生气了,他恐慌,无措,怕她知道,空座禅室一日,终是抵不过心底的在意过来安抚,只是想远远地看看她……
便是这样,多看一眼,就会生出无尽的留念。
他真的离不开。
她在梦中哭喊着时,他真的快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