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开学的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怪梦,自己恍然成为了一个白衣飘飘的侠客,仗剑走天涯,杀遍天下无敌手,终于称霸天下,却万般孤寂。待早晨的闹铃声响起,我才从那个太过真实的梦境里面转醒,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平凡而苦逼的学生,为学习所困。 只好挣扎着唤醒自己的理智,刷牙洗脸背上书包,拎着包子走上了之前那条熟悉的街道,身边不断穿行的那些校服让我蓦然醒悟过来,心底有一种特别不适应的感觉,原来我已经不再是那所初中的学生了,那蓝白相间的校服已经被叠放在柜子底部,成为了回忆的一部分。 高中的校服只有黑白两种颜色,似乎天空也就此被刷成了单调的色彩,我又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些高高堆起的书和苍白的脸,几乎很快就看到了接下来三年的生活。 小说里那些霸道的帅哥永远活在纸上的二次元世界里,让我们无限羡慕的那个又傻又不聪明的女主角才是他们永恒的标配,甚至还会有一个超级温柔的王子二号人物会因着她的坚强而喜欢上她。升高中的那个暑假我才明白,那是一种每个人都曾得过的病,名字叫做中二病。执意认为自己的世界不同凡响,那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会踩着五彩祥云来到自己的面前,把自己带离这个无聊的生活。 可是那一切似乎都只是紫霞仙子的一个梦,也投射出我们的奢望。 教室里吵吵嚷嚷,像是关着无数只蜜蜂,有些人在交谈,有些人趴在桌上睡觉,还真是争分夺秒。好不容易找到个位置,放下书包,打量起周围,这才发现没一个自己认识的人,只好百无聊赖的看向窗外。 明明这么热闹,外面的树却越发安静,像是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开始,也很清楚那些即将展开的未来。 从前门进来的那个人戴着金丝眼镜,很有几分文绉绉的姿态,多年练就的犀利眼神在全班扫视了一圈,声音雷霆万钧的响起来,“我叫胡君,是你们的班主任。”一说完我就感到一阵寒颤,这几乎是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 “每学期换一次座位,按照名次排,特殊情况可以来向我说明。”他捏着粉笔转身,在干净的黑板上划了竖直的四条线,名字一个接着一个浮现出来,无数道视线盯着,看见了自己的名字才把那口提起的气呼出来。 拎着书包走到自己的位置,一看桌肚里赫然摆着一叠书,我奇怪的拿出来一看,那个戴着草帽的人笑得很是开怀,皓白的牙齿像是高露洁牙膏广告,蜡黄的皮肤让人联想到沙滩和阳光。 那三本《海贼王》的漫画安静的在我的抽屉里待了一节课,下课铃刚响就有人跑到我的桌边,声音还有些喘。我仰起头,看到了十五岁的曲花翎。 齐肩的短发,圆而白净的脸,一双晶莹的大眼睛,那套校服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伪装成大人的孩子,又像是那些故事里的小女巫。 2 初二那个时候,苏洛云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飞奔到电视机前,按下电源开关,背着书包坐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往往会招来我妈的一顿臭骂,可眼睛还是被牢牢地吸在电视机屏幕上。 黑长卷发的知世拿着DV,换了一套粉色衣服的小樱脸上露出了难为情的表情,那只背上长着一对白色小翅膀的黄色生物又开启了毒舌本性。 暑假期间把柜子里的东西整理了一遍,讶然发现自己买了无数张贴纸,无数个本子,甚至还有厚厚的临摹图纸,那还是在我小学素描课上留下的作品,堪称我所有作品中惟妙惟肖的巅峰状态。 记得当时也有很多喜欢这部动漫的少女同盟,一同讨论那些情节,买了漫画书交换着看,还自称自己是里面的人物,各种幼稚的行为都被我们练习了个遍。 所以当有人再次对我表达对这部漫画的热爱时,那份本已经沉睡的欣喜又复苏了起来。曲花翎拿着那几本漫画书,脸颊上浮现起激动的红晕,说起她收藏的那些库洛牌。 女生之间的友谊可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仅仅因为一部有共鸣的动漫就能串联起一座桥梁。开学的第一天,我们就结伴回家了。 “你也喜欢看《海贼王》?”暑假同样的黄昏时间点,守在电视机前等待着的就是这一部新的动漫,那个豪气宣称自己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路飞。 她笑得时候唇边有两个陷进去的酒窝,像是散发出清新味道的水果,“这都是我哥的收藏啦。” 我心底蓦然涌现出深切的羡慕之情,作为一个从小孤独长大的人,虽然总是听到那些抱怨自己兄弟姐妹的言论,但还是觉得那样的热闹总好过自己一个人窝在家里的自娱自乐。 小屁孩的年纪我还会问我的哥哥在哪里,结果我妈无奈回答,“一个你就够我忙了,再加上一个,你妈我绝对会英年早逝。”作为一个当过两年人民教师就南下打工的传奇女性,她总是时不时地冒出这样一个成语,尽管使用得有些不当。而且,我妈似乎不怎么理解哥哥是在我之前出生的这件事情。 一起她哥,曲花翎的眼底闪现出透亮的光。瘦长的手臂抬起来拉长眉毛,模样有些搞笑,嘴唇几乎没有挪动的迹象,我却很清楚的听到了她的声音,“这就是我哥的样子。” 我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一个冰块样子的人,所谓的面瘫脸,声音也像是从空调里面吹出来的,我不禁打了个哆嗦,看来她的哥哥有些瘆人。 “他现在高三嘛,忙到没时间管我,我偷拿几本漫画书也不会被发现。”她古灵精怪的眨了下眼睛,背后的余晖把她的头发过渡成一顶金色的头盔。 “明天见。” “明天见。”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身影跳跃着远离我的视野,不由得慢慢笑起来,高中似乎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至少这个开端是好的。 书包里沉甸甸的书籍似乎有些不满,拉着肩膀往下沉,开始提醒我作为高一学子的本分。 路边的青草地里盛开了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已不是清晨那副颤巍巍的样子,一张张细嫩的脸庞仿佛一瞬间长大了不少,已能够展开美丽的微笑。 3 夏天的蝉都藏在哪里呢? 在奶奶家过暑假的时候,表弟总能一把抓住那些蝉,像是身上装了什么感声系统,而我只能站在旁边,看着他把那些弱小的生命放到水里,无力的阻止只能带来更深的反抗,它们的翅膀慢慢停止摆动,像是就此失去了生命。再把它们从水里拿出来,放在树上,它们又会慢慢的唱起歌来。 它们也许是会音乐的魔法师。只会在太阳直射赤道的时候才不知不觉地出现,带来整个盛夏不会断绝的蝉鸣。 每个人呼出的热气都聚集在这个狭窄的教室里,却被那些宽大的电风扇一转,就变成了凉爽又裹挟着热气的风了,背上的汗慢慢的蒸腾,心却要花费更长的时间才能从喧闹里安静下来。 老胡的短袖已经有了很深的汗印,额前的头发也沾上了汗水,胖胖的手臂还在黑板上奋笔疾书,“A包含于B有两种可能。” 我们这个大集体里很快就形成了不同的集合,原来是同一个学校的拉帮结派,成绩优异的独树一帜,而我这种不知所云的就只能在神游和发呆中任选一样,才好度过这漫长的数学课。 至于花翎,她低着头认真写着什么,不知是不是老胡在说的包含关系。 下课站在走廊的栏杆边上,到处都是奔走的黑白校服身影,我看着对面最高层,那里没见一个人影,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据说我们三年后也会搬到最上面那层去,简直是人间地狱,下课和上课根本没分别嘛。”花翎怨念的嘟囔着,眼神却开始看着楼下穿行的人潮。 “也许是因为高处的空气更适合我们思考。”刚说完就看见花翎呆住的神情,似乎是在认真思考我说的话,忙笑着摆手,“我开玩笑的啦。” 她警惕的瞧了眼周围,慢慢凑过来,细小的声音如同浩瀚河川里的支流,吹开了我耳边的细小绒毛,我怕痒的缩了肩膀,“你谈过恋爱吗?” 恋爱。这个词好像本来就是粉红色的,有最为浪漫的色彩,只包含最纯净的眼睛和最甜蜜的话语。它听起来似曾相识,那些交织的暧昧里,那些流传的绯闻里,那些隐秘的心事里,它完好的合上了盖子,安静的待在那里,却依旧离我万分遥远。 我摇了摇头。 花翎叹了口气,活像个沧桑的老人,“我们都是被月老抛弃的孩子。” 两张稚嫩的青春脸庞,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就开始叹息,只因为那没有得到的东西,它像是一个戴着面纱的人,看不清真实的面孔,总是若即若离。 女生笑着侧过脸,搭拉了一下男生的手又飞快地收回来,男生弯起眼眸,看向那张如花般微微羞红的脸庞。 似乎他们才是被命运眷顾的人,至于原因,也许是因为他们留在对方的眼底,更活在彼此的爱里。 4 课间,有男生浮夸的朗诵着刚学的《再别康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还作势摆着并不存在的长袖,脸上的表情万分悲痛,看着的人却被那份扭曲给逗笑了,一个个捂着肚子。霎时间,他就不仅仅是我们的同学了,而是一个虚拟舞台上的演员,只可惜是个喜剧演员。 “陈志摩,语文老师给你布置的抄写交了吗?”有个女声从人群里响起来,刚才还是潇洒诗人的陈熙立马被打回了现实,刚才语文课上他就因为传纸条被老师抓了个正着。 “陆小曼,你真扫兴。”陈熙埋汰的一皱眉,规矩的坐在了座位上。监督完的语文课代表一脸骄傲的站着,像是一个凯旋而归的巾帼英雄。陆小曼并不是外号,而是货真价实的她的本名,至于来源是否和语文老师说的徐志摩夫人有关就不得而知了。 前排传来一阵笑声,像是夏季的风吹过了树叶的罅隙,带着那些闪烁的光斑在空气了沉浮,最后缓慢的,宛若一连串音符飘进了这个教室的上空。 后来我才知道她们那个小团体是在暑假那两个月的夏令营聚集起来的,同样如花的年纪,谈论那些遥远却拉近她们之间距离的八卦,闲暇时候约着去逛街,或者在冰店里嬉笑怒骂。那样的女孩子周围好像有一圈鲜艳的彩虹,自然而然的美好。 同样的,男生也有自己的团体,庞大而单纯,谈论的事情千奇百怪,这还是花翎对我说的。除了她座位旁边的女生,四周全是男生,正经的上课时候还好,要是碰上了什么音乐美术课,他们就肆无忌惮的谈论起来,都是些她听不懂的游戏术语,或是他们最近交换着看的武侠小说,甚至还会谈论起学校里每个班的美女。 至于我,不怎么热衷学习,自然无法和知识分子打成一片,又没能跟上女生一般的潮流,自然也聊不到一块去,说起来,似乎只和花翎结成了一个只有我们知道的小团体,而我们的中心思想最近变成了小说。 自此之后,回家必经的那家书店就成了我们经常性的营地,两个人经常背着书包坐在里面那一排书架旁,低头看起了那些属于别人的故事。书店的名字叫时光,老板娘戴着一副红色的眼镜,捧着书看,很少管我们。每个书架上面的书却很整齐,外面大多是些什么诗集和文学作品,我们偶然发现了最里面这一排书架,左边是爱情小说,靠墙的那一整排全是花翎最喜欢的漫画,她高兴得合不拢嘴,开始扫视起那些花花绿绿的书脊。 古人说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有自有颜如玉。 黄金和美人我都没找到,倒是心底生出了一种满足的情绪,像是一片空旷的原野被绿草给填满了,不再有那种孤寂的感觉。那一条简单的书廊成为了我们俩的乐园,也是个手段高明的岁月神偷,往往是不知不觉间,外面的天色就暗了下来,我们往往是要到肚子饿了的时候才站起来,捶了捶有些发麻的腿,一脚踏进茫茫的夜色里。 5 刚走出门,花翎像是想起了什么事般又回头看了眼书店,脸色里马沮丧起来,“完了。” 我侧过脸,看着那张微微鼓起的脸,忍不住偏开头笑起来,“花翎,你现在超像一只河豚。”快下课的时候,生物老师刚好放完最后一张PPT,那上面有一只鼓着脸像是生气了的鱼,有人笑起来,也有好奇大过天的好学生问起这种鱼的名字,就见微胖的生物老师笑着眯起眼睛,和善的说出“河豚”两个字,立马就有人灵光一闪,“长得好像老胡阿。”每个人的脑海里霎时间脑补出了老胡和河豚的对比照,唇边都自然而然的展开了神秘的笑容。 花翎里马就炸了有些圆的脸一鼓就更像了,眼见我笑得越来越放肆,她已经全然忘记了所谓的“女子动口不动手”的真理。两个人在街道边上追赶起来,夏夜难得的风卷起耳畔的碎发,将那脸上的笑容无声的收留在此刻的时光印记里。 我光顾着看后面,全然没留意前面,猝不及防撞上了什么东西,那种不好的感觉让我惶然退了一步,小心的去看那个所谓的东西。 旁边的霓虹灯在白色的衣服上照出绚烂的光影,眼熟的黑白校服,那双悠长的眼睛慢慢扫视着我,再看向我身后,浓黑的眉头立马皱起来。 “哥。”一个怯生生的声调在我肩膀后方响起来,似乎是有些害怕,花翎捏着我的衣摆。 他背后的夜色那么浓,像是要在他的身后生出一双翅膀来,整齐的黑发随着他轻浅的低头投下了淡灰色的阴影,那双眼眸里像有隐藏起来的光亮,接着唇慢慢扯开,像是暗夜里盛开的昙花。 天上的星子串联着不同的星座,在无声诉说着什么。 “快走吧。”他转过去,少年的背影独有的清瘦笔直。 花翎这才从战战兢兢里脱离出来,挽着我走在他的旁边解释道,“我和洛云在书店看书忘了时间,下次一定注意啦。” 那道视线不急不忙的看过来,我霎时不知该怎么反应,只能仓皇之中展开一个奇怪的笑容。 他似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微微点了下头。 昏黄的路灯下,三个身影慢慢走着,长长的影子被遗忘的踩在脚下。 6 “曲方歌。”花翎边吃饭边鼓囊囊的回答,那三个字却还是清晰的跌落在空气里,像是初夏的那几声不算吵闹的蝉鸣,独特的旋律倒有些动听。 “不是说长兄如父嘛,我就相当于有两个爸爸。”花翎幽怨的比了个“耶”的姿势。 “他看起来很难相处的样子。”我不由得回想起那张没有多余表情的脸。 “这个嘛,”花翎拿勺子抵着唇,看着远处思考道,“大概是出生就是这样,从小到大都没见他有什么激动的情绪,就像是一杯温水,永远都是那个样子。但是喜欢这种类型的女生却很多,经常从我哥的书包里翻出情书来。” 我吃了一口饭,纠正道,“那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花翎脸上立马浮现出坏笑,我禁不住抱着饭盒退了一些。 “你是不是看上我哥啦?” “难道你要当红娘?” “我哥他除了脸臭一点,可是有很多的优点。成绩很好,篮球打得不错,”花翎卖关子似的竖起了食指,“还是个很细心的人哦。” “可是情敌太多了,我绝对争不过来。”经常收到情书,那肯定有很多的追随者,想想都觉得害怕。 “你忘了我是谁啦?”花翎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我叼着勺子慢慢开口道,“太平公主?”果不其然看到花翎的嘴里马扁起来,却还是慢慢平复下来,俨然一副不和我计较的姿态。 “我可是他的妹妹,天天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哪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再说了,你现在不抓紧时间,等到了大学,那些蝴蝶蜜蜂你想挡都挡不住。” 我怀疑的看着眼前这个突然来了兴致的小女子,总觉得她正酝酿着什么阴谋,“你这么着急把你哥推给我干什么?” 花翎无奈的败下阵来,“找个自家人,我再也不用受曲方歌的压迫了。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让你使一下美人计嘛。” 合着这是把我一道给卖了。 午睡的时候,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竟然是继续开学之前的那个梦,我还是那个称霸天下的白衣侠客,来了个神秘的挑战者,看不清面容。短短几招内就将我打败,待我扶着树站稳,慢慢看过去,那个身影却慢慢清晰起来,赫然就是曲方歌的脸。 我一下子醒过来,无从界定这是个美梦还是恶梦,趴在桌上再也睡不着了。拿着笔在纸上乱涂乱画起来,几乎是鬼使神差的,那个人的名字慢慢出现在那些乱七八糟的线条之间,像是一片混沌里唯一的清明,又像是我青春期的一次顿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