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个早晨都弥散着一种梦幻的感觉,也许是因为还没有苏醒的睡眠,眼中的一切还都围困在梦境边缘,走不出去。这条路只是一个暑假没有走过,竟然又增添了一种新鲜的感觉,直至看到那扇沉寂的大门,一下子被打醒了过来。 时间快到我们已经不再是懵懂无知的高一年级,齿轮挤压着带动我们走入了更加严酷的高二时期。 花翎抬起两边的手臂,在仔细思考文科和理科的区别,其实我们现在去思考这两者的区别已经没有了意义,因为选择已经不在我们手中了,像是分散的蒲公英,飘到哪里只能听从风的方向,自己早已不是命运的舵手。 “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不修边幅的理科女了。”一想起班上男生还特地讨论过文科理科班的女生的不同就感到了一阵深深的心寒,似乎我们就要走上女汉子的不归路了,之后那些柔不禁风的词汇和我们毫无相关了。 “错,是内外兼修。”说着还用手拂动了下耳畔的头发,听说昨天回去之后这个发型还遭到了阿姨的吐槽,说是像个中年妇女,不过这并不能阻挡花翎要改变自己的热情。 戛然而止的声音,单车紧急刹车,花翎侧过身去,那个少年长腿撑地,一双明眸宛如湖面水光倾泻过来。 就我看过的那些人里,有人够得上潇洒,有人够得上清秀,有人够得上冷淡,而眼前这个穿着白色校服上衣的男生,挺拔的身高,轻薄多情的单眼皮却透出清澈之感,许是因为那微微上翘的唇畔,好看的深橘色,整张脸仿佛一块白净的玉。 “我没事。”人家刚启唇还没说出一个字,花翎的回答就已经提上了日程,对方只好把准备好的话咽下去,眼角轻柔的下垂,展开一个格外动人的笑容,再度踩上单车,离开了我们身边。卷起的风将那件白色短袖鼓起一个温柔的弧度,绿色香樟的影子细碎的跌落在他背上,一片片金色锡箔,美轮美奂。 我推了下没反应的花翎,她看着前方,脸上的神情短暂的凝结住了。 一迈入教室,似乎还是那些熟悉的脸庞,彼此打闹着,欢笑着,可在那欢快的表面之下,却存在着一些缺席了的空白,那些离开的人只留下了一个空荡荡的位置和脑海里仅存的关于她们的一小片记忆,那些无声的告别似乎没给我们留下任何不安之感,可那段插曲却是实实在在存在过的。 我走向那个靠窗的位置,花翎则走向她另一边靠窗的位置。 在那一刻,我们都不知道各自前方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不远的距离让我快速看到了那个趴在桌上的老同桌,看来昨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呀。 而花翎,慢慢走近那个被窗外光线照得明亮的背影,眉头慢慢皱起来,又逐渐瓦解掉。那个人似乎是感应到了那道视线,慢慢侧过脸,清澈的眼眸再度亮起来,那个笑容让她再度怔在了原地。 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在表层之下发生的,悄无声息,各种不同的脉络交汇在一起,形成了与众不同的地下世界,在那里,所有人的秘密无声碰撞,所有心事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和安排。 2 “舒青禾。”趴在栏杆边,看着远处漂流的云朵,有三个字轻轻吐露出来,宛若一朵花开。 女孩子脸上会出现很多种神情,开怀大笑,天真无邪,蹙眉沉思,眼下花翎就属于最后一种,她最新卷的头发已经慢慢恢复了原来的痕迹,带着些婴儿肥的脸颊上沾染了些不同寻常的色泽,唇畔的酒窝也失去了踪影。 她的那位新同桌,拥有一张姣好的脸庞,明艳到一下子就荣升为班草的位置。 “他之前也是这所学校的吗?”我觉着,这样一个太过耀眼的少年绝不会埋没在发现美的眼睛前面。 花翎似乎还处在恍惚的状态,也不知道脑海里在转悠些什么东西,我轻轻推搡了下她的肩膀,她这才慢慢侧过脸,迷蒙着看向我。 “我哥要寒假才能回来。”完全答非所问,却不知不觉戳中了心底的某个位置。 两个人就这么撑着脸,靠在栏杆上,成为了两座思考的雕像。 秋天的征兆似乎是从叶子开始的,苍翠的树上已经有了斑驳的痕迹,脉络似乎是被岁月刷子无声无息染成了另外的颜色,风里也隐约包裹了萧瑟的寒意,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那个季节。 陆小曼的笑声之后紧跟着熟悉的上课铃声,两个雕塑只好放弃思考,回到了教室温暖的怀抱,英语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恭候多时了。 小巧玲珑这个词放在英语老师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却又和温柔贤惠沾不上边,浓缩的精华全都集中在那洪亮的嗓音上,虽然还是敌不过我们一个班吵吵闹闹的声响,时不时被我们气得声音嘶哑起来。 每周五的英语考试是从高一就定下的规矩,而每次考试之后站在班级外面的不及格人员似乎也没什么大变动,有些人甚至还没接到考卷就自觉的起身了。而高二文理分班之后,又增添了新的一项,早自习之后的英语听力,这对于急着吃早饭的同学似乎是一项痛苦的煎熬,对于英语老师来说,也是这样,她曾苦口婆心的跟我们说,每看一次我们的答题卡,她的寿命就要减掉一点。 作为一个英语中下游分子,我竟然还偶尔挤进了前面的位置,这都得益于英语老师高超的应试方法。先看题目是最大的关键,阅读理解的答案要对应划出来,作文要积累一定的重点句型,最后就是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觉。严格按照这几点来考试,确实进步了不少。 最近班上还流行起了斜体英文,一个个都开始放飞自己的英语单词,像是要奔月的嫦娥似的。 英语老师最喜欢粉红色,这和她雷厉风行的作风是极其不相称的,因为宋钰的存在,我们还知悉了关于她的一点生活绯闻,英语老师在生活方面也颇有大将之风,是家庭的全权领导者,洪亮的嗓音在不大的教师生活区格外醒目。 学校的老师似乎都是内部搭配的,就连我们粗犷豪放的班主任老胡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不知是因为日夜守着我们这些不听话的瓜娃子才没了选择的权利,还是月老采取就近原则牵起了红线。 3 热天的午睡要是适逢遇上一个梦的开端,那整天似乎就只剩下简单的两部分,现实和梦境。 醒来之后趴在桌子上,视野慢慢变得清晰,却发现教室里多了很多认真的背影,都只剩下一个后脑勺,电风扇刮起桌面上的书页,发出轻微的声响,还藏有笔在纸上游走的声音。霎时间感觉自己像是沉入了一片广袤无垠的大海深处,光束从很远的海面之上射下来,穿透无数水层抵达我的眼前,那些深蓝色的波浪慢慢翻涌着,聚成一团的鱼群快速敏捷的游动,而我则是一只没有方向,更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的落单的鱼。 那些一往无前的人的心里都是怎样的呢?会不会有一盏明亮的灯指引着前进的道路呢? 我突然想起了更小时候的一些景象,一群孩子聚在院子里面玩老鹰抓小鸡,住在隔壁的老爷爷笑着问我们以后要干什么,我们有一阵沉默,有人低着头认真思考,有人悄悄看着别人的神情,有人望着天空若有所思。那时我说的是什么呢?怎么一下子想不起来了?似乎是我把它留在了那个地方,时间毫无顾忌的越走越远,可我再也无法回到那个时候,它更不可能穿越时光长廊来到我的面前。 揉着太阳穴,再度陷入到另一个梦里,似乎是上一个梦的延续,似乎又不是。 上物理课的时候,站在讲台上的人抬起眼神一瞥,一向喜欢喊人回答问题的本性再度暴露了出来,教室里齐刷刷的低下了头。 “这个名字挺有意思的。”一句话终了,整个教室的心都悬起来了,都在慢慢思索自己的名字有没有意思。 “舒青禾。” 全班似乎都松了一口气,迅速把目光送到那个方向去,于是看见那个少年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清瘦的骨架包裹在干净的白色校服里面,不卑不亢的头颅。 “可知Ua>Ub,Uab>0,当把负电荷从a点移往b点,Wab= Q,Uab 全班有那么一阵子怔忪,望着那个方向的视线还维持着略微仰视的姿态,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舒青禾的脸上似是有一种淡淡的傲然,眼角微微上翘的角度,接着薄薄的唇角轻微的上扬起来,那是一种胜利的姿态,看起来竟是那么的眼熟,我思忖了一下,似乎是每个优等生都会有的样子。 原来,舒青禾是优等生啊。 这个世界在分配东西的时候一定是偏心了的,给了他这样的外貌,还偏偏赐予一个好使的头脑,搭配得过于协调。怎么到了我这里就是什么都欠缺了那么一截呢? 下课之后还好学的去问老师问题这件事情在我身上是从未发生过的,一方面是由于中华民族的谦虚谨慎的性格,另一方面是我似乎缺少那种追根究底的性情,不知道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不知道从何问起,还可能会招致老师认清我知识薄弱的本性。 我不可思议的盯着那个拿着书站在物理老师旁边的身影,慢慢的掐了下自己的手臂,半晌才确定自己并没有做梦,那个人确实是花翎没错啊。果然古人说过的那句话是绝对正确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我的同桌换了个睡姿,以明确的提醒我,他不是赤。 4 寂静无声的森林里其实生活着许许多多生灵,在狭窄的缝隙中利用少许阳光进行光合作用的植物,在黑暗的洞穴里伺机而动的野兽,站在树梢尖端翘起华丽尾巴四处张望的鸟类,还有在落叶堆上逡巡不肯离去的动物伴侣。 青春期的上空,似乎有一层薄雾,它遮掩了所有未知的黑暗涌动,也一并阻挡了外界来袭的现实生活,我们不知是该说存在,还是该说囚禁在这个不甚精美的笼子里,那些精雕细刻的花纹像是看不清的秘符紧紧依附在隐形的空气里,久而久之就成了我们身上的一缕印痕。 关于那些萌动的痕迹我很少去追寻,只是偶尔看到两个人越走越近,眼神胶着在一起,很久都没有分开,比如现在站在单杠边上的两个人。 女孩子双臂搭在栏杆上,把脸垫在交叠的手背上,抬起的双眸弯成两道明亮的月,唇边像是藏了一杯深浓的酒,那个熟悉的酒窝定格了下来;男生刚踢完足球,白色T恤上有隐约的汗印,他侧站着,边喝水边听女生说着什么,越发白净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轻微的笑容,当真是眉目如画得很。 我觉着自己现在这么远看着他们的姿势很是猥琐,于是背过去看那边的篮球比赛,半晌再去看的时候,却定格在一个很微妙的画面。 舒青禾抬起手,拂开了她头顶的一抹乱发,而花翎脸上明显愣住了,直接看着他的脸,两边的脸颊一下子就飞上了过于明显的红霞,像是涂不匀的胭脂。 背后是白云碧树,清风拂动,白色的夏季校服摆轻轻荡起一个弧度,他们的眼睛里面似乎只剩下了彼此,那看不见的水波迅速的蔓延了他们彼此心中的浅滩。 在我这个旁观者的眼底,他们已经绝不只是同学那么简单,那一丝隐约的暧昧之情像是皇帝的新衣,欲盖弥彰。 蓦然想起家里的一桩事情,表姐很早就去外地工作上班,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带了一个又一个男友回来,她妈妈都不满意,一直到现在,表姐还是单身一人,我好奇的盯着那张依旧青春却有些陌生的脸,她似乎在用无所谓伪装什么深层次的东西,似乎是某个我还没有理解的东西,但是我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她并不开心。 也许越长大,我们就会在喜欢这件事情上加很多的筹码,以至于越来越多,天平的这端不堪重负,筹码散了一地,那边的东西反而变得模糊不清了,久而久之,似乎是不是真正的感情也不重要了,只要对方拿出你想要的等价筹码,你们就进行交换,像是政治老师口中的商品经济。 对比而言,年少时期似乎没那么多的比较,你来我往,简单得很。最重要的那件事,我们只需望彼此一眼,就马上清楚了,再也不要别的言语。 5 从小到大的班级里,总会有那么一些爱打闹的男生,扯辫子,抢书,丢蟑螂,儿时我称呼他们为无恶不作的坏蛋,现在我认为他们还是没长大的孩子,像是永无岛的那个彼得潘。周围的人都在思考未来的人生规划和即将到来的那个分水岭考试的时候,他们还在教室前后追赶,任宝贵的时光匆匆流逝,或许在他们而言,熬夜看的篮球赛、那款风靡一时的网络游戏、抽屉里那本连载的漫画,在它们身上花费的时间远比挺直腰板看书听课要珍贵得多。陈曦就是最好的例子。 开学的第一天是他最辉煌的时候,当老师指着他说“全市第一名”的时候,那些哗然的声音是他最好的加冕仪式。他坐在位子上,慢慢扬起唇角,全然是优秀少年的姿态。 万万没想到的是,一下课他就开始放飞自我了,之后就在优秀少年的道路上越走越偏,至于他之前为什么这么好的成绩,他无所谓的说是“随便考出来的”,一下子道破了平凡人所不具有的天赋。 说起陈曦,就不得不提起陆小曼,这两个人简直是天生的冤家,开学按照成绩分座位的时候两个人就是同桌,陈曦早自习唱歌,陆小曼让他小声点,他反而越来越大声;上课也不安分,传纸条,看闲书,一样也不落下;最痛苦的就是自习课,他和旁边的人一直在说话,陆小曼怎么可能静下心来学习。 事实证明,累积下来的痛苦具有强大的爆发力,陆小曼直接告到了老胡那里,导致陈曦的座位搬到了讲台下面,老师的跟前,据说是天天饱受各路老师的口水,苦不堪言。自此之后,这两人一见面就吹胡子瞪眼睛,日常斗嘴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今天体育课又发生了一件事,我远远的看见一群人围拢在一起,宋钰正从里面走出来,神色难得的凝重,我拉了下她,这才知道陆小曼出了事。 图书馆最近正在换窗户,碎玻璃堆放在排球场的旁边,陆小曼刚经过的时候就被飞来的一个黑影给砸在了地上,脸直接挨到了玻璃上,鲜红的血吓得女生尖叫起来。 “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眼睛。”宋钰难得的皱起了眉头,脚步匆匆的往教学楼那边赶。 在那个时刻,我看到了站在人群外围的陈曦,他还穿着蓝白色的篮球服,汗水打出的印记还没来得及消散,额前的黑发都湿透了,一贯挺直的背脊却弯下来了,似乎是头顶的烈日太过强烈,把心里的水都烤干了,他的面庞被阴影笼罩着,像是陷入了沼泽却无处求救的人。 内心的呼喊声再大,表面却越发不动声色。 青春真的全部都是灿烂色彩吗?在那原本蔚蓝的天空里,似乎一下子飘来了乌黑的云层,投下一片深沉的阴影,每个人脸上都显现出灰色,笼罩在一片迷蒙雾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