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恋爱这件“小事”对生活来说,似乎并没有太多改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的晨训,只是请假这种事出现在严于律己的柳身上,便显得有些轰动了,在更衣室里不免被大家特殊“关怀”调侃了一番。不过大概是他的缺勤再加上幸村的病倒挑动了真田的神经,关东大赛当即,连续两周的高压训练难得变得温和起来。 “你请过假之后,网球部的全勤王就只剩下副部长了吧。”虽然皮肤苍白得要命,又因为挑食体格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运动少年的仁王,在做完高强度的训练之后也只是流了些汗,体能好得实在是深不可测。他拿着毛巾走到场边,懒洋洋地和柳搭起话来。 在旁边记录训练数据的柳停了笔,想了一下给出了意料之外的答案:“要说出勤率最高的其实是桑原,弦一郎出任风纪委员长之后,因为学生会的会议缺训了两次。” “啊咧~原来是这样吗。”稍稍惊讶过后,仁王很快又恢复了那副什么都提不起劲的样子。 柳将视线重新转到笔记本上,心神却因为刚才的话题分散了开来。 仅仅是提到和对方有关的任何事情,脑海中就忍不住自动浮现出她的样子。握着笔的手悬在纸页上,他有些无奈,然而更多的是贯穿四肢百骸的喜悦,如冬日暖阳,三月春风。他必须极力克制,才能压下走神时不自觉翘起的嘴角。 仁王忽然想到什么,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听说昨天漆宫也请假了,你们两个对头从某方面来说,还真是有默契呢,啧啧。” 柳有一瞬间的心虚,但三巨头的称号并不是白叫的,他不可能泄露半分自己的心绪:“听说?是听柳生说的吧。”他随即开始在练习场上搜索起柳生的身影,却一无所获,“柳生人呢?” “Puri,差点忘了,他做完训练已经先回教学楼了,要我帮他打个招呼。”仁王笑嘻嘻地眯起眼,不放过柳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漆宫今天来了学校,学生会有事,他去找他的副会长了~” 最后几个音节被仁王贱兮兮地拖长了声调。 以欺诈师的名义打赌,柳和漆宫之间绝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小猫腻。本来嘛他也并没有太多兴趣,可如果这件事还牵扯上了他亲爱的搭档,那他就忍不住要来掺一脚了。 柳没有说话,双眼紧闭,也就杜绝了一切流露情绪的机会。刚刚想起心上人的幸福感就像是飘在空中的肥皂泡,虽然五光十色,却虚幻而脆弱。 他又感觉到了那种灼人的心焦。 即使不想承认,他嫉妒着柳生这件事,确实是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从两人在学生会共事开始,他就只能默默注视着柳生可以如此轻易又自然地在她的身侧。过去的他尚且还能够控制住这份心情,将之和自己的爱意一样转化为淡淡的苦涩藏匿在心底,可现在作为恋人的他,正是因为拥有了更多,反而变得愈发贪婪。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她便好了,他想要独占她、想要—— ……不。不可以。他如何能遮掩太阳的光芒?更何况他最想看到的,是她在人群里,肆意而发光的样子。 柳轻轻吸了一口气,按下心中的暗涌,重新提笔,在笔记本上书写起来。 *** 两个人的恋爱,总体来说还是一件甜蜜远远大过折磨的事情。虽然在学校里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但视线交错时心照不宣的眼神,又或是传递物品时的肢体接触,对于漆宫和柳都是新奇又充满心跳的体验。 而再一次坐在幸村的病房里,看着对方露出和之前一样的和煦的笑容,或许是前后心境差别太大,漆宫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本以为多少会有些尴尬,但幸村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自然又恰到好处的熟稔在无形中化解了一切。 “要看看吗?”他半靠在病床上,举了举自己的速写本,“住院之后闲来无事时随便画的。” 她没有拒绝,接过本子翻看起来。画作大部分都是人物速写,有许多都是同住在病院里的小孩子,剩下的大多是窗外的风景。即使是同样的景致,因为绘画者心境的不同,每一幅都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 “幸村君绘画的才华,完全不逊于网球的天赋呢。”看完最后一张,她将本子还了回去,一时有些感慨,“以后没有想过走专业的道路吗?” 幸村笑了笑,将速写本翻到新的一页,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目前还是作为兴趣爱好。说起来,如果漆宫桑不介意的话,可以做一次我的模特吗?”他停顿了一下,很是体贴地补充道,“不会耽搁很久。” 漆宫微微思考了一下,马上爽快地同意了。待会柳也会在部活之后和网球部的其他人一同来看望幸村,今日叫了司机,她本就打算等着他一起回神奈川的。 “太好了,谢谢漆宫桑。”鸢紫色的眸子盈盈弯起,幸村笑起来有种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惊艳之感,他拿起铅笔,笑容温柔依旧,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而认真,“请自然舒适地坐着便好。” 她理了理垂落在脸侧的发丝,很自然地摆出了参加茶会时的端坐姿态,平日收敛起的端庄娴雅的气质便骤然凝聚起来。视线落向窗外,手指自然地抚上手腕上的缘结,处于热恋期的漆宫,一旦走起神,满脑子都是柳的影子。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铅笔落在画纸上沙沙作响。笔尖跳跃,线条勾连,不多时,一幅生动的半身轮廓便跃然纸上。 “看到漆宫桑这么有精神的样子,我终于放心了。”低头细致描绘着少女神态的幸村忽然开口。 漆宫被他这句话惊得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看了过去,正对上幸村含笑又若有深意的目光。她瞬间有点赧然,但又因为对方直白的善意,难以发作,又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能维持住自己的表情,淡淡地嗯了一声。 幸村似乎是看穿了她高冷之下的窘迫,嘴边的笑容加深了几分,他开口正欲说些什么,可时间在此刻突然被按了暂停,无论是那抹微笑,还是他提笔的动作都停在了上一秒的间隔里,就像是遭受了圣经中,回头便会变成盐柱的诅咒,却因为过盛的容貌,这惊悚骇人的场面竟带出了几分森然的美感。 漆宫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然而就在她的手指刚刚触到他的肩膀的时候,幸村整个人便如断了线的木偶,直直地倒了下去。 大脑一片空白,她死死地托住他的头,抬手按下了红色的紧急呼叫按钮。 值班的护士和医生很快便冲了进来,从漆宫手中接过了幸村,开始检查和急救,素描本也在忙乱中塞到她的手里。她站在一旁,慢慢地看向摊开的纸页,画中的少女侧身坐着,眉目含情,眼角带笑,仿佛在注视着心爱的男子,一派安然幸福的样子。 而咫尺之外,画下这幅画的少年被戴上助吸器,在静静地昏睡着,监护仪随着他的心跳,发出一下一下有规律又令人心安的声响。 “神经系统瘫痪已经影响到了呼吸肌,有危及生命的可能。”曾和漆宫有过一面之缘的主治医生摘下口罩,面色十分凝重,“这段时间他病情恶化得很厉害,还好下周就要进行手术,虽然成功率……”他叹了一口气,带着几分惋惜,“总之,希望你们多多支持病人,他的心理压力应该很大。” 漆宫送走了医生,失神地看着幸村苍白的脸,心口像压上了一块巨石,又好似塞满了棉花。她从未觉得生命之无常,脆弱得甚至有些可笑……然后,她发现自己从未像此刻一样,如此强烈地思念着柳。 这样不安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两人一起坐到回程的车上,漆宫甚至没有在意司机的目光,一下便紧紧抱住了他的胸膛。 柳和网球部正选来到医院的时候,幸村还没有从昏迷中醒来。漆宫简单地交代了一下情况,每个人离开的时候心情都十分沉重。 柳安抚地揉了她的头发,没有说话。她的反常这样明显,而原因,又是这样……显而易见。 可是幸村也是他最重要的伙伴和朋友。他克制住脑海中,翻涌上来的,那刺眼而和谐的画面。 “不要太担心,精市他一定会好起来的。”柳调整着自己的坐姿,让她在他怀中抱得更舒服一些。 漆宫把脸更深地埋在他的怀里,虽然有些奇怪明明他才是和幸村关系更好的那一个,却还要反过来安慰她这件事,但此刻她只把它当做他一贯的温柔,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不是,莲二,我只是觉得很庆幸。” 很庆幸,他们没有错过彼此。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柳慢慢睁开眼,眼底的光明明灭灭,最终只是低头,在她发顶落下一个如羽毛般的轻吻。 入睡之前,漆宫收到了幸村的短信。 「抱歉,今日吓到你了。」 抛开这次的变故,作为柳的女朋友,漆宫在面对幸村本来就多了一份想要和男友好友搞好关系的微妙心态。 「幸村君不需要道歉。」想到了手术那日和关东大赛决赛撞日,又想起了今日医生的叮咛,她顿了顿,继续在屏幕上敲下另一行字:「最近要保重身体,手术那一日我会去医院的。」 过了很久,久到漆宫已经沉沉入睡,放在床头的手机才再次震动了一下。 屏幕在昏暗的房间里亮起。 「谢谢,介时请收下今天的画作为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