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 贝齿切开蜜饯果肉,溢出酸甜浆汁,小花含着果子,舌头一卷让它在嘴里滚来滚去。 咚、咚。 敲门声传来,小花忙跳下凳子,躲到明沅的床后去。 进来的是琼兰。她端了一盘点心放在桌上,道:“刚用完夕食,小姐少用些点心,积食夜里睡不着的。” 明沅放下手中的书,点头要她下去。琼兰掩上门,脚步声远后,明沅招手,“小花,快来吃吧。” 小花三两下咀嚼嘴里的蜜饯果子,捏一块饼,刚要送到嘴里,迟疑了一下,先递给明沅。 “我用过饭。”明沅摇头,“这盘是为你做的。” 小花这才大快朵颐起来。这孩子挺奇怪,吃一颗小小的蜜饯,小口咬着吃,一颗蜜饯在嘴里磨小半个时辰;吃小半个巴掌大的饼,一口塞一个,裹在嘴里嘈嘈三两下席卷残云。 小花塞到第三个饼时,不安分地爬下凳子,趴在门缝前窥视,没有看到预想中的身影,不禁泄气。 明沅给她倒了一杯水,道:“他正在做功课,很快就过来了。” 小花点点头,回到位置上用点心,动作比先前慢了些,她有些食不知味,不知不觉盘子见底,门外传来脚步声。 这回小花没有躲到床后,嘴里包着饼,盯住门口。 明尤推门而入,“小花儿······” 小花咽下最后一口,迎上去。 明尤弯腰抱起小花,两手突然将她托举起来,身子一个旋转,“举高高。” 小花开始愣了一下,眼前的人与物旋转,模糊起来,她想欢喜惊叫,却又记得在这屋里不能发出声音,捂住嘴,落地时打了个嗝儿。 明沅在一旁,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身体和一个陌生的小姑娘亲近,竟······没有任何异样之感。 就像他们失去感觉对方处于危险境地的能力一样,灵魂与身体的联系,也在慢慢斩断。 明尤带小花落座,恭恭敬敬奉上自己今日的功课本,“夫子让写篇文章,我、我尽力了······” 明沅打开他的纸帖,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文章内容······实在惨不忍睹。 她叹了口气,拿出自己的笔墨,安静坐在一旁,替他写作业。 父亲与明氏一族求取功名心切,照明尤转述所说,父亲今年就想让明尤参加县试,照他如今的水平是无论如何都混不过去的。 更重要的是,那孩子喜欢的不是这些东西······ 她一心两用,一边思索着他们的未来,一边挥笔疾书,面前突然出现一杯茶。 明尤在她身旁坐下,道:“教我写。” 小花的点心盘子里还有两块饼,小姑娘拿起一块饼,踮脚往他嘴边送,见明尤摇头,便乖乖坐到一旁,看着那两人讨论。 年幼时,他是距离哥哥最近的人,知道哥哥曾用何等苛刻的方式磨砺自己。现在担任家族重担的人换成他,自不能一日日坐以待毙,得过且过下去。 外边天色不知不觉暗下来,小花坐在凳子上晃腿,忽然听见一阵隆隆的闷雷声,窗户缝灌了一阵风来,小花跳下凳子趴到窗户边,正好看到院子里走来的人。 她一下慌了,不敢发出声音,忙躲了起来。 秦氏推门而入时,明尤心停了一拍。 他下意识寻找小花的身影,没有看见她,想是躲了起来,才松了口气。 秦氏不曾想儿子也在此,忙擦了擦眼泪,勉强笑道:“明尤怎么还不回去歇息?” 明尤一见秦氏眼泪,忍不住道:“母亲怎么哭了?” 明沅也忙迎上前,母子三人共坐。秦氏拍了拍明尤的肩,道:“本来我只是来跟阿沅说的,你在这里也好,一起听着。” 却说秦正对秦岩一事非常震怒。人如其名,他一生刚正不阿,最厌恶这等下作事。他将属于秦岩的田产,商铺转手出去,捐到云华寺行善积德。 夏朝对家族财产分割有严格的均分制。若秦正将这些东西给了秦霞做嫁妆,属于违例。但将那些东西捐给了寺院,便成乐善好施之举。许多恨儿女不供养不孝顺的老人们都这样做,官府对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外公说,要秦岩凭自己的本事再赚回来。”秦氏拉着女儿的手,道:“母亲知道你与秦霞要好,指定在打主意为她出一口气,可是你表哥已受了重惩,你就不要与他计较,咱们是一家人······” 明沅替母亲擦了擦眼泪,答应。秦氏抱着女儿,“咱们阿沅快十二岁,越发懂事,母亲看着你们,心里就不知安慰了多少。” 秦氏说完这席话后,外面已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她的贴身丫头替她取了件狐尾斗篷,打伞便回去。 小花听见外面没有动静,忙跑出来。她两只手往明尤袖里钻,告诉他,她好冷。 “想不到外公会惩处得如此之重······”明尤感叹道。 明沅揭开茶壶盖,里头的水已快烧干了,摇头可惜一壶茶叶,道:“外公心里很清楚秦岩的症结在哪里,壮士断腕,取舍有得。” 明尤想了一转,明白了外公的用意。他一时兴奋,道:“秦岩还在养伤哪,我们再加把柴火?哦,不,两把······” ······ 洪思琪做梦也想不到明尤会在下学时看见明尤。她远远望着那颀长挺拔的身影,每走一步心都快蹦出喉咙来。她仔细想自己今日的妆容是否大方得体,走到明尤跟前,甜腻一笑,“明哥哥······” “洪姑娘······”明尤抱拳。 洪思琪的父亲是衙门捕头,平日里学来些察言观色的本事,看出明尤今日的不同,道:“明哥哥,你怎么了?” 明尤神色凝重,犹豫再三,道:“明尤之愁,与洪姑娘有关。” 洪思琪听得面颊发烫,领会错了意,嗔道:“明哥哥说什么哪?” 明尤继续感慨道:“不知洪姑娘可记得那日在石舫上丁姑娘所组的诗会?” “记得······”洪思琪愣了一下,笑道,“那日秦岩公子夺魁,明哥哥你勇斗百戏团人牙婆,我们都说你们深藏不露,角色颠倒了呐。” 明尤从怀中拿出一块手帕,他叹了口气,“这是当日秦岩之诗,俱出自我手。原是我准备向心上人表白之作,昨日送与她被退了回后,我才知道表哥早已在诗会上用过它们。我便去问他,他近来境况不好,和盘托出,说是为你参加诗会,用了我的诗作······” 一长串声情并茂,洪思琪只听进去三个字,哑声道:“心上人?” 是谁?秦霞、秦姿还是秦舒,或者别的谁? “我想表哥一心为你,你也毋须生他的气。你也知道咱们秦家,多是武夫莽汉······” 洪思琪白着一张脸,道:“明公子说什么哪?我父亲也是武夫。” 明尤忙拜了一拜,“是我说错,洪姑娘莫怪。”他继续道:“我表哥他对你用情至深,天地可见,之前和秦坚打斗为你,用我诗作也为你,他这回在家的事虽然荒唐了些,到底也是为你······” 洪思琪声音有些抖,“是、是啊,秦哥哥对我挺好。他、他出什么事了?” 明尤拉着她站到僻静处,小声道:“他看中一样宝贝,想送与你,无奈手头银子不够,挪了私产,被外公发现,打了他几十板,将属于他的财产全变卖了。” “怎么可能!”洪思琪难以置信。 “这等丑事,家里是不会传出来的。我告诉你,是因为我信你······你若不信,派人去打听打听,秦岩的那几家商铺是不是在转让便知。” 洪思琪当真抬脚便要走。没走两步回头来,“明公子,我想知道······那人是谁?” 她问得是他的心上人。 明尤笑道:“我与她私定终身,已到了非卿不娶的地步。只是不到时候说出她的姓名。洪姑娘看我日后娶了谁,那人便定是我的心上人。” 洪思琪身子晃了一下,匆匆告辞。 明尤将手帕揣入怀中,走入车水马龙的热闹集市。他往那烧钱的赌坊茶楼钻,终于在杨柳客栈寻到了丁家少爷丁明犹。 他随手向小二咬了碗酒,漱了漱口,在身上撒了几滴,偏偏倒倒走到丁公子身边。 “小弟,又见到你了······” 丁明犹记得他上回帮衬的恩义,大喜:“原来是明大哥!”他闻见明尤一身酒气,愁眉不展,道:“哥哥为何事发愁?” “唉!”明尤抓起他桌上的花生米往嘴里塞,道,“咱们算是有缘,这两回都是因为我表哥秦岩而碰面。” 丁明犹听见秦岩的名字便厌恶道:“哥哥休要提他,日后在街上再碰见他,我们必定还有一战。” 明尤忍住了劝他不要去讨打的想法,道:“那日我听说你与洪姑娘两情相悦,可是确有其事?” 丁明犹一说到此事便忍不住傲气起来,“当然,我送她东海明珠时,她亲口答我的。那明珠价值三千两银子,我姐姐都舍不得戴。那日若不是我姐回来得早,琪儿差点儿就成了我的人······” 丁明犹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忙饮了一口酒,见明尤醉醺醺的,以为他没听进去,暗自松了一口气。 明尤醉醺醺道:“羡慕,羡慕你们,看来我对琪儿的心思,也该······”他抱着丁明犹的肩膀,痛声道,“丁兄对洪姑娘情深意重,我心神往。你们原该是天作之合,理应有情人终成眷属······” “实不相瞒,我表哥秦岩都不知我的这桩心事。他对我说下月向洪家提亲,要我准备情笺,却不知此事于我,是刀山火海般的折磨······” 这些年的话本子戏台子不是白看的,越吹嘘越顺溜,气得丁明犹拍桌而起,“这个秦岩竟然用这样做!得不到琪儿的心,就去动摇二老之意,太不要脸!”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秦家家底雄厚,表哥在家受宠,真要提亲,洪捕头恐怕乐意之至。” “岂有此理,什么家底雄厚,跟我比钱多?”他掀了饭桌,抱住明尤两肩,“明大哥,你虽倾慕琪儿,但举止守礼,是个君子!这个情本公子欠下了,我现在就回去找我娘!” 他走了两步,觉出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回过头,道:“明大哥,恕小弟直言,你为何帮我不帮秦岩?” 内外之别,丁公子心里还是有数的。 明尤疾言厉色,道:“我盼的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希望洪姑娘得到幸福,这难道有错吗?”他额头青筋微起,与平日那个温文尔雅的形象大不相同。 可见用情至深。 丁公子加快步子走了。秦岩要防,明尤也要防,他自觉心爱的女子受人倾慕,心下不愉,但眼下顶顶要紧的,是回家与母亲说提亲之事。 赶在秦岩之前,先下手为强。 ······ “现在洪思琪指望不上秦岩,更指望不上我,丁明犹只要下定决心娶她,肯拿金砖头敲洪家大门,这门亲事十拿九稳” 等丁洪两家订亲,他立马告诉秦岩。得让秦岩知道,他的洪姑娘不需要一无所有的人······ 这是外公的用意。当然,外公的初衷是让秦岩发奋,可惜他和秦霞都不希望有这样一个嫂子,只好下快刀。 明尤说完自己这日的收成,喝了半壶茶,余光瞥见小花一直盯着自己看,放下杯子捏捏她的脸,道:“小花乖,撒谎不好,不能跟哥哥瞎学。” 他手指上还有茶渍,润了润小花的脸,摸起来又细又滑。 明沅又替他倒了杯茶,道:“今日,公主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