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府。 欢颜焦急地在门口走来走去,不时向街道张望,看见远处走来的身影,眼前一亮,忙迎上前,“公子,您可回来了······咦?什么味儿?” 明尤扬高手中纸袋,“烧鹅,待会儿分你一条鹅腿。” 欢颜哭道:“都这个时候了,奴婢哪有心思吃鹅?家里来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将军,非说公子小姐藏匿威姑娘,要拿你们问话,夫人派了好些人出去寻你,叫你躲着他们,千万不要回家······” 她话音刚落,明尤抬脚进了大门,“说的什么话,此事本来就是我做的,难不成还要父亲母亲帮我挡着?” 正堂里站了几位将军,正围在桌前,一个白胡子老大夫正在给小花把脉。 小花紧紧盯着门口,第一个看见明尤,推开大夫的手,跳下凳子。几位将军忙呼“小姐”,却见她欢快奔到门口的男子身旁,双臂环抱住他的一条腿。 明尤拍了拍她的肩膀,将手中的纸袋递给她,“给你买回来的,吃吧。”小花鼻子吸了吸,被烧鹅香味吸引,乖乖坐到一旁。 为首的那位将军一直看着他们,“无知小儿,胆大包天,竟敢将我家小姐私藏府中······” 明尤先朝父亲拜了拜,再向几位军见礼,“将军明鉴,明尤对小······威姑娘绝无恶意。自百戏团将她救出后,安阳县衙一直在帮她寻找亲人,知道她的身份,我们明家上下俱不敢怠慢,父亲即刻修书,可惜,不知为何······诸位迟迟不来,反倒来了位十三公主······” “你的意思,此事还要怪咱们了?”威俨道。 “明尤绝无此意。”明尤道,“十三公主一来,便要抢了威姑娘,明尤心生不忍,便带小花躲入妹妹房中,避开公主耳目,希望等到诸位到来。诸位只看见小花被藏匿屋内,却不想这是我们兄妹冒着被杀头的大罪······” 明致远在一旁听得大怒,“孽子,你竟然真做出这等事!” 那一声突如其来,震落了小花手中的烧鹅翅膀。 她可惜地看了一眼翅膀,砸砸嘴,挡到明尤身前,不停向几位将军点头,示意明尤说的都是真的。 威俨制止了大怒的明致远,道:“明公子虽然有错,可也是为保护我家小姐。功过相抵,明县令不必责怪公子。大将军不日赶到安阳县,到时候,我等也会据实向将军禀报此事,相信他也不会追究下去······” 他们态度突然转变,显然是认同明尤从公主手中救小花的做法。明致远想起明鑫走时所说的太子恭王,暗叹京城局势紧张,连公主都卷了进去。 “诸位将军大人大量,下官惭愧。不瞒诸位大人,威姑娘一事的始作俑者已逃,从犯百戏团扈娘尚且关押牢中,下官不敢自专,请诸位将军示下。” “这等贼妇,通敌叛国,与其留她祸害人,不如一刀砍了。”威俨忿然道,“此事交给明大人,等大将军到了,你我都能有个交待。眼下最重要的是小姐······” 他转头道:“霍神医,我家小姐如何?怎么可能不会说话?可是中了什么毒?或是惊吓太过?” 霍大夫捋了捋白胡须,眼珠在明尤与小花之间转来转去,呵呵笑道:“中什么毒,受什么惊,那是庸医的说法。这是南疆的蛊术,小姑娘身体里有条虫子,取出来就好。” 蛊虫? 他们得知小花身份那日,便从她脸上扒下南疆的易容面具,却没有想到她不仅身中易容术,还中了蛊。 明尤心下思忖这霍神医是何人,突然想到十年前将周旬治好的神医,似乎就姓霍······ 难不成就是眼前这位神医? “蛊毒何解?”威俨急道。 霍大夫想了想,盯住小花怀里的烧鹅,舔了舔嘴唇,道:“来来,小姑娘,烧鹅给我,我用它来钓虫。” 明尤头一回听说“钓虫”,有些新奇,见小花不肯给他,忙道:“小花乖,快给霍神医,他治好你,你就能和哥哥说话了。” 小花不情愿地把袋子往霍神医手中一递。霍神医撸起自己的袖子,借了明尤腰间飞刀,割开自己左手腕,右手拿起一条鹅腿,吃起来。“挺香。方才老远就闻到味儿了······” 明尤:······ 小花把嘴一瘪,往明尤身边靠,委屈地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鹅肉落入霍大夫嘴里。 明尤揉揉她的脸,板起脸刚要与霍大夫讨论一番,却见霍大夫手臂上出现一条凸起的线,约有一寸长,缓缓向流血处游动着。 “小哥,劳烦你取一滴小姑娘的血,滴到我的伤口位置······” 明尤渐渐明白这位大夫是有真本事的,牵住小花的手,取出霍大夫的针包。 “我很轻的,不用怕。” 小花害怕地闭紧眼睛,却没有抗拒明尤。 明尤握住她一根小指头儿,针尖快速起落,按照霍大夫的说法取了血。小花眼睛还紧紧闭着,都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明尤就已经用手帕擦干血迹,说,“没事了。” 血迹斑斑的伤口位置,有一条虫子,吮吸着血液,越长越粗,不一会儿竟达小指般大小。 霍大夫撕了一口鹅腿,道:“这条虫子在我身体里养了几十年,最是贪嘴,吸我的血游得快,吸旁人的血积食游动不得······” 他说完,便见那只蛊虫真的慢慢从伤口出钻出来,吸得太饱,整个虫身鼓鼓胀胀,好似从上了岸的鱼,游动不得。 “小姑娘中的是南疆哑蛊,子母两只。她身体里的是子蛊,不仅能让她失音,还能由母蛊得知子蛊的方位,十里追踪,不在话下。想诱出她身体中的蛊虫,只能以母蛊诱之······” 霍大夫将自己的蛊虫捉起,放到罗盘之上。“我这虫子饮过小姑娘的血,你们随它指示的方向去寻下蛊之人,找回母蛊,我才能治她的哑病。” “您说此蛊能够十里追踪,万一那下蛊之人在十里之外呢?”明尤疑惑道。 霍大夫吞下最后一口鹅肉,金创药撒了撒自己的伤口,微微一笑。 罗盘上的蛊虫突然偏转身子,指了一个方位。 ······ 明沅幽幽转醒,她头疼欲裂,想揉揉脑袋,却发现自己的手被红丝带捆住,她觉得那丝带有些眼熟,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那物,眯着眼睛打量四周。 这是一个柴房。她背靠冰冷的墙壁,脚下垫着茅草割开潮湿发霉的地板,外面天色黯淡,想是已到了傍晚时分。 一个蒙面女人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两块馒头,蹲在明沅面前,往她嘴里一塞,“吃。” 明沅饿了一日,料想此刻来的吃食问题不大,咽了一口,女人盯着她,狭长的眼眯起,看着明沅的眼神神秘而诡异。 “你不是明沅,对不对?” 明沅嘴里的动作顿了一下,继续咀嚼,不与她争辩。 女人双目一瞪,一把拽住明沅肩膀,迫使她站起,“吃饱了?跟我出来,有人要见你。” 明沅将嘴里的馒头咽下去,站起时双腿发软,被她拽出柴房。 外面是间院落,一口井,几座兵器架,前后各一座竹楼。明沅露出惊讶之色,没想到这地方竟然是——百戏团! 戏台下宾客散空无一人,戏台上,舞刀人如痴如醉。一刀横扫,刃口生气流,将台下竹凳隔空截断。 这样厉害的刀法,不要说明沅,就是她的外公秦正恐怕也不曾见过。 舞刀之人收了势,自阶上走下来。他身材瘦小,苍老无比,头顶绑个红绳冲天辫,走动时辫子一闪一闪。 老头替她解了红丝带,“乖徒儿,为师终于把你盼来了。” 明沅自知不是对手,道:“我的师父是我外公,是秦家兄长,是秦家武师,似乎不曾拜过老先生为师······” “你不是一直很想拜我为师的吗?”老头子哈哈大笑,手中大刀在脸上割了条口子,流出血来,一条虫子带着血从伤口处爬出。 他的五官渐渐扭曲起来,额头纹路舒展,花白的头发恢复黑色,瘦小的身体高大起来,未等他的脸变幻完毕,明沅已猜到他的身份。 正气凌然,刚正不阿的曾师父。 “这种虫子叫作万相蛊,可以变成我想变成的任何样子。老头子这辈子没做过好人,临了了尤其想做个好人。”曾师父拍了拍明沅的肩膀,“你不是一直想拜我为师吗?我收你为徒,只要你学会我方才演示的刀法,便是天下第一。” 明沅退了退,与他拉开些许距离,道:“我不明白,既然你武功如此了得,那夜在明府,怎么会打不过我与秦霞?我们在楼上看戏,我一个石子儿打中你的伤腿,你露出破绽,又是为何?” “顶一张什么样的皮,就过什么样的日子。曾师父没有绝世武功,当然会在两个小辈面前露出马脚,就像······在台上演戏一样。” 曾师父笑道,“你不也是如此吗?你是明尤,还是明沅?今后该做明尤,还是明沅?” 方才那蒙面女子问她之时,明沅就料想他们的事情藏不住了,却不知他们究竟从何处知晓。她蓦地想起什么,转头对那蒙面女子道:“你是赵妮儿,那个部落公主?” 蒙面女子抬高了下巴,扯下面纱。“正是。”她不知恨从何来,上前拉扯明沅的头发。 “你们明明跟本公主一样,秦水仙却只对我下手!他们竟将我装在鸡笼里,泡在江水中整整一夜!我大难不死,忍辱负重,就是想找她报仇。顺便想见识见识,你们两人究竟与我有何不同?” “是不同的。” 曾师父刀背叩了叩赵妮儿的手,痛得她丢开明沅。 “老头子随扈娘在百戏团呆了两年,见了无数孩子,都不是我想找的人,直到我看见明沅。小姑娘年纪不大,人也聪明,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但我总是觉得缺了些什么······” “直到那晚在明家试探过后······”他兴奋地看着明沅,“如今的你完全满足了我所有的要求。” 年纪,领悟力,更重要的,是这份远超年龄的沉着冷静。 “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最好的年纪做最好的事,你遇见这样的好机会,怎能轻易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