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夏天特别热,镇上的人工湖感觉都快要干涸了,而道路两旁的柳树也颓丧着枝条,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刚考完中考没几天的杨盈盈去张瑜家里玩儿,将近傍晚的时候才离开,想着回去吃晚饭。 日头太热,这让她虽然走得不急却已经汗流浃背,拐弯就快到家的时候,迎面碰见了姑姑家的表姐夫,一见她,带些调笑的说“盈盈,你爸又被抓起来了?” 那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杨盈盈已经不是第一次见,所以根本不想理他,但是也不禁心下一紧,就赶紧匆匆往家里跑,虽然离家已经没多远,但还是又碰见了几个人,乡亲邻里见她虽只是打了招呼,但杨盈盈还是在一些人眼里看到了不忍,她讨厌这种感觉,也不需要谁来怜悯她,所以干脆把头低得更低,掩耳盗铃般得想着眼不见为净。 然而,掩耳盗铃也终有面对现实的时候,当她走近家门,就听见了母亲的哭泣声,杨盈盈知道父亲应该真的有被抓进去了 。 她不禁想起几年前的一个寒冬,已经半夜的时候,父亲匆匆赶回来,回来后也没说话,脸色苍白的躲到了衣柜里。那时的她年纪小,也不知道父亲在躲什么,而不大一会儿,房门被拍的啪啪作响,有人在外面吵闹着,警察来了,是来抓她的父亲的。母亲不得不开了门,然后就看到两个警察在家里到处翻找,最后终于在那个衣柜里找到了吓得瑟瑟发抖的父亲。母亲也吓坏了,看着父亲马上要被带走,赶紧跪下来求警察能网开一面,警察可能看着剩下的孩子和女人太可怜,只含蓄的说明天需要人拿钱来赎。 那一晚,母亲一直在哭,但她又担心杨盈盈所以哭的声音很小,但是她不知道杨盈盈睁着眼睛,听着她压抑哭声到了天亮。 回忆里的这些灰白的记忆好像永远要比美好的记忆让人刻骨铭心,以至于现在的她还能记得那个晚上有多冷,那个天有多黑,完全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黑的让人害怕。 想到这里,杨盈盈深吸了几口气,走了进去,母亲看着她,赶紧停了哭泣想要站起来。 她的母亲长了张贤妻良母的脸,整个人都是温温柔柔的,大大的眼睛,微厚的嘴唇,圆润的脸蛋,她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让人很容易亲近。 看着母亲站起来,杨盈盈赶紧走过去,慢慢的用手握着母亲的手,低着头,手指摩挲着母亲手上的老茧,低低的说道 “妈,你和他离婚好不好,我跟着你,我马上就要高中了,过几年我早点出来工作,我会孝敬你的,我们不要在这么生活了好不好?”说完,眼泪到底噼里啪啦的落在那双交握的手上。 母亲听了杨盈盈的话,愣了一下,最后缓缓说道 “盈盈,妈妈知道你心里苦,但是妈妈没有文化也没有手艺,拿什么养活你呢,而且如果妈妈改嫁了,对方又会对你怎么样呢,你爸再不好,他也比外人强呀。” “妈,他不爱我,他也不爱你,他在乎的只有他自己,他之前不还和村里的李阿姨纠缠不清吗?” 杨盈盈打算今天就摊开了,这些事以前她就当不知道,怕母亲伤心,但是今天,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劝服母亲,离开这个人,这个没有让她骑过肩头,不曾给过她任何的教育,让她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也让她总觉得有倒不如无的父亲。 听到女儿的话,母亲本来就憔悴的脸更加苍白,急说 “你怎么知道的?” “我前两年就知道了,我知道您有意瞒着我,但是妈,其他人不会在乎我是怎么想的,那些叔叔阿姨甚至直接问我,你爸去打兔子去啦?(那个年代,嫖的说法)我那个时候还会说咱们这里还有兔子呀,我也好想去看,然后那些大人就在那笑。妈,你明明知道这些事情,为什么还要忍着,不要说是为了我,您要是真为了我就带着我走吧!” 杨盈盈即使现在想起来那时的身边人的讥笑和嘲讽,仍然历历在目。 “孩子,那个女人已经走了,你爸这几年也不那样了,你现在小,等你以后有家了就知道了。” 说完,便不再说下去,站起来往屋里走。 杨盈盈看母亲又要逃避,急忙拉住母亲,她今天是打定主意要和母亲谈谈,也是真的想让他们离婚。 “他有时候不还打你吗?” 母亲的背影僵了一下,但脸并没有转过来,只是停了很久都没说话,最后终于艰难的说 “妈妈不疼,盈盈。” 然后杨盈盈就听见她的母亲慢慢的上了楼,听着一步一步的声音,杨盈盈突然感到一种无力感,她只能艰难的抬头,看着家里天花板上的灯,那灯发着昏黄温暖的光亮,却让杨盈盈感到那样的遥不可及。 当天晚上,杨盈盈躺在自己的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她想起自己的梦想,她在这个闭塞的小乡镇上,唯一接触外面的世界的机会就是看电视,她羡慕城里的高楼大厦,也想有机会去坐坐飞机和地铁,也想穿着美丽体面的服装在那些大楼里工作,也想能考个好大学去见见外面的世界,但她也知道,她得读书,这是她唯一的出路,而读高中上大学就如她母亲所说,她们离不开她的父亲。她的母亲独自没办法供她上大学,而她根本没办法接受一个新的男人来做她的继父。她母亲说的对,只凭她们母女在这个残忍的世界必会艰辛不易,而现在的她什么都做不了,也保护不了谁。 现在的她,能做的只有努力的学习,争取早点工作赚钱,即使她对这个世界都充满怨恨,但她别无选择,她只能低下头,看着脚下的黑影,于属于自己的路途中,艰难前行。 想清楚了这些,杨盈盈看外面的天已经见黑,她去母亲的屋里,看着母亲佝偻着身子躺在床上,便钻进被窝,轻轻的从后面抱住了她,就像小时候一样。感受着母亲带给自己的温暖,杨盈盈默默的擦了擦眼泪。 15岁的杨盈盈,不曾历经沧桑,却已对人生不易有了深切的体会,不曾看过世界,却已经感受过太多恶意和丑陋,对于未来充满希望但也忧虑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