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大山巍峨而落在雾霭之间,夜幕缓坠星河漫天,夜里的山风透着丝丝凉意,将所有白日喧热一扫而空。
停云着急回去,并没有因夜而休。
路至一半,宫人仪杖都快举不起来了,停云倚在步辇里,遥遥望了一眼昏晦的天际。
她抬手轻轻挥了一下,行仗止步。
辇轿轻降下,停云曳着长裙下了步辇,她抬头看着星幕,月茫茫坠于十万遥山之间,有轻鸿哀于夜,婉转凄凉。
陆野见她遥望着银月出神,便下了马往她走去。
“你若不想走了,我带一队人马去找个休憩之地。”他于停云身侧站定,眸色沉沉垂看着她。
停云收回了思绪,摇了摇头:“我们回王宫,我替你炼刀鞘。”
闻言陆野一愣,随后唇角不受控制的勾了起来:“那我架马带你回去。”
停云转眸看着他,眸底是幽幽笑意:“你的马太慢了。”
陆野刚想开口说什么时,远处群山之下隐有蛇啸。
山林震动,月与星皆颤。
巨大的血色巨蟒以吞天之势呼啸而来,蛇首跃然,遮月掩星。
煌玉摧山捣海如风似幻,群鸟惊起,苍林汹涌间它稳稳的落在了停云面前。
它比仙踪林的蛇神像更威风凛凛。
夜风习习,林夜渺动,它如蛇神再临一般,以庞然之态盘在大山之上,蛇口长啸震于所有人眼前。
异骨交错的蛇首缓缓低垂,凑到了停云面前。
停云伸手拂上了它的鼻尖,眉眼温柔的看着它:“又压坏了多少树呀?”
煌玉撒娇般的回应着她,惹得停云笑了起来。
它说不知道压坏了多少树,只听到你唤我,我就来了。
停云轻轻吻了一下它的鼻尖,煌玉开心的蛇尾直甩,山壁遭不住它粗壮蛇尾的拍打,碎石直往山道砸落,将那行人吓得魂不附体,急忙向圣蛇跪拜。
煌玉嗤鼻看了他们一眼,傲娇至极的转过了头。
停云好笑的看着它,随后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我们回去了。”
闻言煌玉乖巧的低下头,等着停云跨步站上它头顶。
“本王先行一步,尔等可明日再回。”她站在庞然的蛇首上,映着苍苍月色,衣袂翩飘间如神降。
说罢,她垂眸看着陆野,握着蛇首异骨的手收紧了几分,煌玉会意,一个俯身将他抄上了头顶。
回首之际,盘上了大山,消失于月霭群山之间。
丰无极愣愣的看着蛇首上的停云,恍惚间他想到了几十年前的末代圣女,她如停云那般飘然若仙,美绝天地,却不似她沉静冷漠。
她没有姓氏,只单名一个幼字,所有人都叫她幼娘。
幼娘自小就调皮如脱兔,根本静不下心,和停云是两个极端。
说来也怪,明明毫无相似,可偏偏处处相似。
他记得,当初选出圣女之时,她是唯一一代愁眉苦脸的,丰无极问她何故如此,她答,成了圣女再也不能像野孩子一样玩了。
偏偏她又很爱笑,不管何时何地瞧见她甜甜的笑,总是能心神宽慰。
停云此番模样,愣是叫他透过停云之模样,看到了三十多年前的小圣女。
她爬上了蛇神像,站在南疆至高至圣的巨蛇之首,看着神像下焦急万分的宫人和丰无极。
“总有一日我会养出圣蛇!庇护南疆!”
此音犹在,斯人不在。
她遇上了一个中原人,那人面容富贵,丰无极卜卦只算到了他有杀伐之命,此命格之下非王即侯,乃将相王权之象征。
大奚啊……
骗走了他的圣女,如今又要骗走了他的新王。
丰无极忍着心中痛闷,闭上了眼眸,将自己从回忆中扯出。
一旁的黎苏看了他一眼后收回了目光,看着圣蛇远去山林颤动的动静缓缓开口:“想到了幼娘吧。”
丰无极肩头一抖,随后整个人像泄了气一般,沉软了下来。
他靠着祭祀长杖,重重的叹了口气,摇着头满脸皆是哀恸的惋惜。
“你不放她走,她也难逃明煜之厄难,早晚也会被他召入宫中,饱受折磨死在那吃人的王宫里。”
黎苏垂着眼帘,看着自己苍老枯竭的手,叹着气笑了起来:“你说说……一眨眼,我们都这么老了。”
丰无极抬头看着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们两活了快一辈子了,在幼娘身上做错了许多决定。
如今,他们又错了。
停云于他们眼中,彷如另一个幼娘,他们怜爱她,却又忌惮她大奚帝姬的身份,不敢真切忠于她。
可她却一次又一次的将斐然政绩摔在他们面前,将他们的偏见与排斥轰得支离破碎。
她一步一步走上了荆棘满布的王座,旧王枯骨为其点缀,她走上了南疆至高的位置。
满朝文武已然接受了这位离经叛道的女王陛下,可惜啊……
他们接纳的新王,要回去她的故土了。
“你说,她回去以后,能打得过大奚那些皇子公主吗?”黎苏握着黑铁长杖,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杖身。
丰无极哼了一声,白眉一瞪:“她连旧王都绊倒了,那些娇生惯养的公主皇子能打得过她?”
黎苏摇了摇头,似乎在思考什么大事。
丰无极转眸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又有什么歪主意?”
许久之后,黎苏才回神,看着丰无极:“你那压箱底的宝贝呢?拿出来给她。”
丰无极听了跳脚,激动的瞪着他骂道:“你个老东西!压箱底的宝贝怎么不拿!就想着我的!”
“那不是你的比我的好吗!”黎苏嘿了一声,指着丰无极。
“你承认了!诶!你承认比不过我了!”丰无极哈哈笑了起来。
“你有病吧……”
黎苏颇为无语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