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清雅别致的院里摆着三十二只木桶,桶中漾着乌黑汤水药香浓郁。
停云站在飞角檐下,身后摆着一张紫竹软椅,旁边站着两个年岁不大的侍女,是她从院里挑出来比较顺眼的,风鸢不在许多事她没了帮手,多少有些不方便,眼下这两名侍女倒是机敏乖巧,深得她心。
捣药的侍女将药汁全部倒入木桶后恭恭敬敬的回到了停云面前,跪身回话:“殿下,一切准备妥当了。”
停云轻声嗯了一声,转眸瞧着院里几乎挤满的木桶。
单着瞧这院子大得很,可真装东西了,却又显得局促,偌大的院子只能装下三十来个浴桶,边上若是再站上三十来个强壮的黑甲军,怕是更挤了。
停云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休息也休息不了,一轮三十二人,药浴得泡上一刻时,八百人得泡上三个时辰……
“把人都带进来吧。”她抬眸瞧了眼天色,幽幽叹了口气。
侍女将门打开,领着三十来个光着上半身的青年入院内,指导他们泡入药浴之中。
中蛊最深的李裴章裹的严严实实的被人抬了进来,随后也被剥了得只剩个裤头,丢进了木桶之中。
随后紧接着的是已经半醒的顾明扬,他双眼红肿,皮肤泛着青紫,神志不清的被人抬着放进了药浴里。
停云的目光落在李裴章那个桶里,他入药浴后,原本乌黑的药汁顷刻间像被稀释了一般,逐渐变得透明。
停云看着那些被李裴章体内的药蛊吸收的汤药,眉眼逐渐紧蹙了起来,照这个吸收速度,李裴章体内的蛊怕是只成蛊。
成蛊类同母蛊,只不过母蛊配有子蛊,而成蛊则是可以幻出蛊毒,中蛊之人就是一个天然的养蛊场,血肉之躯供养蛊虫成长,散发出那些无色无味无影无踪的蛊毒。
此蛊炼制时间颇长,少说年下之余,但一旦种成,拔蛊之难如登天。
李裴章她没有把握救下。
他身份不俗,大奚右相独子,还是嫡长子,若是他在自己手里出了事,哪怕是大奚朝堂上,李三问这个宰相就是她的死对头了。
下蛊之人手段狠辣,心思缜密,且对她的行踪决定了如指掌,定是她身边之人。
只是会是谁呢……
她皱着眉,眼底映着庭中石灯火色,烛光跃动间,将思量烧灼。
耳边是有些嘈杂的说话声,男人们又糙又壮,入桶破水声响起,将她的思绪扯回。
停云转眸看向李裴章身边的顾明扬,他桶里的药汁倒是没什么变化,万幸发现的早,不然成蛊分泌的蛊毒深入体内后,怕是也得跟李裴章一样,到时候她就得操两份心了。
她轻声舒了一息,收回目光。
那些黑甲军入浴桶后,药香馥郁之下,原本精气神十足的男人们纷纷犯了困,个个歪着头,打着哈欠昏昏欲睡,更有甚者已经响起了鼾声。
袅袅药雾升摇而出时,陆野气势汹汹的裹着一身宽松的睡袍闯了进来。
瞧见这满院皮肤黝黑肌肉健硕的黑甲军和坐于高位垂眸看着他们的停云,顿时又惊又气。
他原本安静的披着外衣坐看别苑兵书,有几本孤本外头都寻不到,甚是稀有,正看的津津有味时,听到院中有婢女窃窃私语,似乎在一轮帝姬,本不想听的,可是她们说的实在大声。
那声声句句言之凿凿,将他的气血一下涌到了脑门,想都没想就跑了出去。
她们说帝姬淫乱无比,当夜宣召了许多年轻力壮的将士去了她的院子,个个光着膀子。
陆野听得皱紧了眉眼,怒然训斥了她们几句后转身回房,门还没关严实,又被他重重的甩开,随后就见他怒发呲目的往停云院里冲去。
其实还没到停云院门口时他闻到那股子浓郁的药味后,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是不知怎么的,想着来都来了,那就进去瞧瞧吧。
于是就是如此这副场面。
原本泡澡泡的舒舒服服的黑甲军看到自家侯爷黑着脸挎着睡袍怒气昭然的站在门口,吓得腾一下都从浴桶里站了起来,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停云眸色幽冷,不着痕迹的白了个眼起身,垂着唇角:“来人换水,这些人接着泡一刻钟。”
药浴起身药效全无,得从头开始。
这人真是碍手碍脚。
她勾着凤眸直望向陆野,越看越碍眼。
“你来做什么?”
陆野稍稍敛去了些许怒意,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我也要泡。”
闻言停云眉眼微微一蹙,稍纵即逝,她抬眸看着他问道:“你不用泡。”
停云看傻子一般的瞥了他一眼。
泡什么泡!整天跟她混在一起的,哪里还需要泡!
陆野压根不听,径直向她走来,高大的身躯站在她面前,挡住了身后那一个个慌慌张张的肌肉大汉。
停云挑眉看向他。
冷峻的眉眼间染着一丝怒意,配上他那微微垂下的嘴角,竟生生透出了一股子委屈感来。
“泡吧。”她笑了起来,转身坐在了身后的竹椅上抬眸看向他。
陆野撇着唇角,垂眸看着她:“去哪儿泡?”
停云转头往房内瞥了一眼:“里面,你带他去。”
她随手指了一个侍女,命她领着陆野去泡药浴。
被点名的小侍女刚上前两步,就被陆野冷眼瞪了回去,他眉眼微皱,看着她:“你跟一起去。”
还没等停云拒绝,她放在竹椅边上的手就被他的大手一把捏住。
陆野将她从竹椅里拖了起来,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房里走去,留下了满院瞳孔地震的黑甲军和面面相觑的懵然侍女。
入了里间,陆野拉着她,一手扣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抱在了抵在身后的檀木桌案上,带着强势的姿态捏住了她的下颚。
“殿下今夜大肆传召黑甲军,可知外头都如何传言了?”
他声音低哑,隐着不容察觉的怒火。
停云眸中透着寒意,伸手拂上了捏住自己下颚的手:“如何传了?你倒是说与本宫听听。”
她顺着他手上的力气抬起了头,声音又柔又浅,带着温软的笑意在他唇间幽兰轻吐。
陆野眸色一紧,眼中落下了她泛着淡粉的唇。
她靠得太近了,鼻腔之中皆是她身上的香气,温雅清润又无比霸道的将其余气息全部驱逐。
陆野沉了几息,最终还是把那些刺耳的话咽回了肚中,刚想放开停云时,就听她笑了起来。
“无非就是说本宫淫乱罢了,你以为我不知?”她收回了拂在陆野手腕上的手,身子往后一仰,抬脚抵在他胸腹处,用力将他踢开了些。
身前空隙变大,停云才收回脚,从桌案上点地落下,她眉眼张扬又凶戾,透着几近疯狂的笑意看向他:“本宫不在乎世人如何评论我,我只在乎世人谈起我时,记得那些千秋之业。”
她要的向来都是民心所向,万世之功绩,有了民心,有了功绩,那些虚无缥缈的恶意中伤,自然而然随风尔尔。
民是她最坚强的后盾,功是她最尖利的武器,二者皆在手,便如南疆之地,大权独揽无人可撼。
那些匿在暗处虎视眈眈的人,也只敢使些阴损的鬼蜮伎俩。
陆野皱眉看着她许久。
她和旁人不一样,大奚女子最重名声礼仪,可她却弃之如敝,她重的是天下功业,万世千秋。
停云见他沉默着不语,提着裙绕过他:“里间湢室有剩下的药浴,你且去泡,有事喊我。”
说罢,她步下生莲华,裙曳款摆出了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