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座的小轿车里,笛年坐进去,见美莲和小凯在里面,忽然出声道。 “我喜欢开门见山。给小凯过生日是一回事,你们要商谈离婚的事情,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我不建议大家一起去吃饭。” 她看向美莲,昂着下巴。“你,或者是我,我们下去一个人。” 她这话一说还了得。不只是美莲跟见鬼似的盯着她,连小凯都怔了一瞬。 方笛年会这么有种? 似乎察觉到这些人在想什么,笛年把下把下巴点向赖英杰。“你知道的,你们根本没有主动权。” 她脸上的笑,分明是张扬的自信。 刚穿过来的时候,笛年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深浅。 但到了现在,她通过系统,了解了一下如今的社会水平和道德伦理情况。 手里掌握的信息,足够让她把态度立起来。 正是因为现在这个年代,离婚的人太少,才会让原主不愿意把这样的消息泄露到父母那里去,免得惹人笑话。 只是,柿子总是挑软的捏。 赖英杰也不见得就真的能承受别人的舆论和指指点点。 方笛年的惧怕和退让,是他的有恃无恐。 “姐姐,我们今天就是来一起给小凯过生日的。你说的…真是,这是什么话。” 听出笛年的口气不太好,美莲慌忙出声打断。 驾驶座上的赖英杰,也是后视镜里瞅了笛年一眼,脸上都是不赞同。 相信如果不是在下楼的过程中,笛年说的那些狠话,让赖英杰此时不敢轻举妄动,按照平时的习惯,他早就出声训斥了。 “哦,过生日?只是过生日。好,美莲女士,我和赖英杰还没离婚,合法夫妻,领证的,旁边还有一儿子。” “你总是这么善解人意,不知道现在,你是用什么身份参加小凯的生日。” 拿这话堵住美莲将要开口解释的话,笛年放松的让自己的背靠上后座。 她觉得自己有点像棒打鸳鸯的狠毒正室了。 “小凯。你马上八岁了。” 扭头,直视赖端凯的眼睛,笛年认真的盯着这个孩子的双眼,想看清他心中真正藏的东西。 八岁,只有真正的大人才会觉得八岁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可以拿谎话糊弄的年纪。 真正明白伤心是什么的人,只会夜里偷偷哭。他的眼里会有伤有痛,甚至黯然时自己低着头吸一吸鼻子。 却不会像没有伤痕,哭着要糖吃的孩子那样,理所当然的撒娇说。“妈妈我不想你们离婚。” 天下的父母,在情难自控时,只是男人和女人。他们忘了父母的身份,也忘了孩子。 对于家庭复杂的孩子来说,过早的明白一些道理,永远无可避免。 ——比如,你没有坚强的后盾。你没有永远给你支持,像蚌壳一样密不透风拥抱你的父母。 他们是分开的,飘零的,摇晃的,乃至不能真正依靠的。 “英杰,姐姐今天太奇怪了。我是好心想让他们母子团聚,才会提议一起吃饭。姐姐怎么能这么误解我?” 赖英杰不替自己说话,小三上位的美莲自然不能和笛年顶嘴。 她半撒娇半委屈的和赖英杰扭了扭。 按照英杰的说法,方笛年以前一直是个家庭主妇,什么东西都不会。 如果离婚了,也铁定是没什么能力的。 这样的女人,连自己的工作都没有。小凯还要上学,英杰怎么样都不会让她带孩子。 所以小凯最后还是会落到他们俩人手里带着。带一个拖油瓶,她心里早就有了准备,其实也能接受。 可最麻烦的就是小凯大了以后,会不会因为母子亲情,和方笛年比较亲? 心里盘算了一番,美莲觉得事情的走向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了。 “英杰,你快劝劝姐姐呀。小凯还小,姐姐和他说这么多,他能听懂吗。就算听懂了,孩子现在还在上学的时候,给他这么多压力,不就是让他有心事。” 说来也怪,美莲在赖英杰眼中,就算再骄纵,也是鲜活可爱,单纯天真的形象。 可今天,当美莲当着自己的儿子和原配,抓着自己手臂,让他出面去阻止笛年说话时。 赖英杰心里反倒有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头一次觉得,美莲似乎没有表面上那么天真。 来时的路上,笛年和自己说的挺清楚了,她愿意离婚。 但前提是她把气出了。如果美莲表现的大度,笛年答应,离婚要的赡养费也会低一些。 但现在,笛年只是嘴上说几句,还没怎么着,美莲就着急了。 这让他开始审视美莲温柔善良的性子背后,是什么样的性格了。 笛年和小凯之间,本来就是亲生的母子,说一些话又有什么。美莲这么大惊小怪的,倒显得小心眼没肚量。 笛年将前座两人的动静看在眼中,心里摇了摇头。她把手中的包放到膝盖上,从里面拿出随身带着的本子和笔,转头问小凯。 “孩子,你想听妈妈说说吗?” 赖端凯漆黑的瞳子,定定的瞅着笛年,眼里一时闪过很多画面。 . 夜雨,风中。路灯都坏了,一闪一闪,像恐怖片的开场。 小男孩没带伞,起风有大雨,也只能把书包顶在头上用力跑。 ——小凯,等放学了妈妈来接你。 已经被雨淋湿的小男孩,边跑边回想早上出门前,妈妈说的话。 八点补习班下课,他一直等到八点半。 整个补习班的人都走光了,老师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赖端凯,你爸妈不来接你吗?”补习班的老师这么问他。 老师的目光,像是看透了一切,眼神深处,含着怜悯。 赖端凯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的。“妈妈说八点半来接我,就在前面的报刊亭那里,老师我先过去了。” 他近乎窘迫的说完,然后顶着大雨,奔出老师惊愕的视线。 身后的视线,那些与同情混杂在一起的目光。那么灼人,让他觉得难堪。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爸爸在外面和美莲阿姨在一起的事情,渐渐在同学之间传开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父母快要离婚。 可是离婚是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只知道,应该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所以大家都会同情的看自己,甚至背后讨论指点。 这些言语传到老师耳中,老师就经常喊自己到办公室,半带鼓励半带惋惜的看几眼他,然后说。 “赖端凯,你爸爸妈妈离婚了,你要好好学习啊。” 被雨水冲刷的模糊视线里,看不见任何来接他的人影。 “为什么要好好学习。好好学习又是什么意思?”他在心里不断问自己。 直到跑回家,顶着一身湿衣服,湿漉漉的站在家门口时,赖端凯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 “小凯!你爸爸不要我们了!” 客厅里蓬头垢面,躺在沙发上的女人,陌生的不像他的妈妈。 见到他回来,妈妈只是哭。满地的面纸,乱的像考试过后随地乱扔的草稿纸。 “妈妈…”赖端凯一步一挪动,嗫嚅的走向沙发上明显神志不清的人。 他想问,你答应了我今天来接我,为什么没有来。 看着同学一个一个被接走,他们都是笑着的。只有自己捏着书包,一直一直的等,很难堪,像笑话。 可是看着方笛年的样子,他本能的觉得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还不明白离婚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爸爸不要我们了是什么意思。 妈妈的表情可怕的像天塌了,看不到他被雨淋湿发抖的样子,也看不到他被吓的流眼泪的眼。 每个人都有爸爸妈妈。爸爸上班,妈妈在家呆着。 从他一出生不就这样么。 这么牢固而不可撼动的家庭,难道会突然间分崩离析吗。 ——“小凯,你爸爸不要我们了。”妈妈,我不喜欢你说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