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第三章送上~~~请大家在阅读每一章前关注一下文章的标题,里面会讲明这一章主要讲的是谁。 人在社会中打磨,难免心会变硬。生活容易吗?容易,也不容易。至少方琼将家中什物全都打包装箱的时候,她只能想起一件事——原来人活着,如果不能事事顺意,那就算是装,也要装得非凡洒脱。父亲下马入狱,母亲病重不起,公主变回灰姑娘。可名利这件东西,分明又是这般明艳绚烂、充满魔力,叫人无比心驰:她算是一头扎进去了。 请假回国的这段时间,方琼结结实实体验了一把所谓的“反文化冲击”。祖国的飞速发展令人称奇,神州大地充满活力,朝气蓬勃。移动支付蔓延到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微信点餐比比皆是。下了飞机就有高铁站,高铁站又连通地铁,也不担心没有零钱,手机扫一扫就能买到地铁票。明明是生活了多年的故乡,几年未归,自己竟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异乡客。不过问询台的工作人员仍旧摆着一副臭脸,糟糕的客服体验倒是不曾变味。外公颜东方亲自在地铁口接她,领她回了民顺路的家。一路上,外公开车,方琼流泪。车窗外的景色快速地变换,两个人都没有多余的话。小区还是老样子。打开单元门,上到四楼,推开402的门便是方琼住了二十几年的家。家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中药味,母亲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床小毯子。她望见方琼,嘴里却说不出话,眼珠子使劲转着,流下泪来。外婆闻声从厨房探出头来,身上挂着块围裙,手背上还沾着剥蒜的碎屑。方琼迎上去,将头枕在外婆肩上。母亲躺在沙发上,眼珠焦急地转着,挂下更多的泪来。方琼从茶几上取了纸巾,蹲下身,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妈妈,你会好起来的。”方琼哭着道,“妈妈,你会好起来的。妈妈,我在波士顿找到工作了,一个月赚很多钱。您放心吧。” 方琼的母亲闭了闭眼睛,眼珠复又激烈地转动起来。 “我知道了,我去取。”方琼外婆会意,亟亟走进里间。等她出来时,手上拿了好几套红色漆皮的房本。外婆将房本交到方琼手里,又塞给她一个密码本和一个厚信封。 “琼琼,这几套房子都是你妈这些年替你攒下来的,虽然上头写的是我的名字,但终归是你的。你回国这段时间,咱们把房子都过继了。你妈在美国留学时存了几张银行卡,这些年一直都有把钱转汇成美金的习惯。这密码本你贴身放,或者把上头的数字记住了烧掉也行,反正就几页纸。信封里是六十万美金的现金存款。我知道你一次入境带不了那么多,这次先拿上点儿,余下的我再想办法慢慢汇给你。”方琼外婆道。 “外婆——”方琼呜咽了一声,道:“我爸呢?他怎么样了。” “你爸的事情复杂,咱们回头细说。你现在跟我去银行,带上你美国的银行卡,先汇五万美金过去。外婆年纪大了,境外汇款的流程还得再记记。有你跟着,外婆也放心点。”去银行的路上,方琼脑子里一片空白,既想不起她填了哪些信息,也记不得回来后外公做了哪些菜、她吃了多少。她只记得母亲躺在沙发上,不能说话,上厕所得用尿管,一头秀丽的长发全都掉光了,光光的头皮被外婆用貂皮帽子包着,受不了一点儿寒气。用过晚饭,外公和外婆合力将母亲移到方琼从前住的书房,书房的角落里堆着一些急救用品。方琼在榻边陪着母亲说话,讲许多她不曾和人提起的心中隐秘,也讲些小时候的趣事,甚至将自己写的日记拿出来念。直到母亲睡熟了,她才悄悄从书房退出,回了卧室。外婆将下午晒过的被子抱进来,放在床上。 “妈妈病地那么重,为什么不继续做化疗呢?”她问外婆。 “唉,太迟了——”外婆叹了一口气,拿手弹了弹床单,道:“再做化疗对她来说只是徒增痛苦,而且小童觉得与其延长那几个月的寿命,不如把做化疗的钱省下来留给你。你的未来无限美好,不能被我们这些大人拖累了。”说话的间隙,外婆掉下一滴泪来。方琼的外公在卧室门口晃了晃,进了隔壁的卧房。外婆连忙将泪擦去了,朝方琼嘟囔了一句:“你外公最看不得家里有女人泪。我每次哭,他都要骂我,说败了风水。你也少在他面前哭,他心情也不好。” “琼琼,你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早些睡吧。” 外婆将方琼的床铺完,去书房看过女儿,折回来的时候顺手将方琼卧房的灯给关了。方琼蜷在厚重的冬被下,被子被外婆晒过,充满了太阳的干燥气息。路灯顺着窗帘的缝隙透进来,照亮了写字台的一角。方琼盯着写字台上叠着的房本,一股从未有过的彷徨逐渐在她体内蔓延开来。爸爸被关在哪里?爷爷奶奶还好么?为什么外公外婆对他们只字不提?方琼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拿进被窝,打开微信,往下刷了刷朋友圈。林原还在她的标星列表上,没有取消。分手大半年,他的朋友圈没有一点更新。唯一一次联系是他说戒指丢了,问有无复合的可能,然后外婆的电话就进来了。方琼挂断了他的,接了外婆的。之后她没有回拨,而他也没有。再往后,便彻底断了联系。 方琼在黑暗中起身,挑亮床头的台灯,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沓相册。翻阅的过程中,父母年轻的脸在她脑海中逐渐鲜活起来。父母是在中国青年政治学院相识相恋的,毕业后父亲被分配到国土资源管理局,而母亲则成了地方法院的书记员。家中很早就有了电视,但除了新闻联播,鲜少打开。父母在家的时候,客厅总是很安静,他们各自占据餐桌的一角,看书读报,做各自的事。偶尔,他俩也会忽然抬头,对视一笑。方琼逐渐长大,爸爸的职位越来越高,经常一家人刚用过晚饭,门外就冒出些不请自来的叔叔,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盒,送茶叶送茅台,眼窝里堆满笑,说是要讨口水喝。方琼的父亲将他们邀进来,在客厅陪着,和他们烟雾缭绕地聊天,而方琼则被母亲赶进了书房,若没有父亲在外面敲门,就不能随便出去。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父母将方琼送去美国念高中、读大学。 在国外念书,父母虽然不在经济上纵容方琼,但也绝不允许她过得哪怕有一丝的不体面。只要她开口,大牌的、限量的、独家的包包或是服饰一样都不会少。很多时候,不用方琼说话,身上的穿戴就能替她说话。她是什么样家庭出来的,明眼人一看便知,因此随时随地被人给予方便,也是方琼生活的一种常态。她从不问这些优待的出处,也无需感激,因她生来便享有这些。幼时的方琼常乘着外公的军车上下学,在他敞亮的办公室里写作业,和住在省府大院里的孩子嬉戏打闹。她很习惯这样的生活,自然也比旁人多几分底气。出了国,身份意识虽然淡薄了许多,但在中国人的小圈子里,她依旧骄傲地像个公主。说得不客气一点,方琼就是公主,方琼背后有人。 第二日清晨,方琼醒得很早。外公颜东方刚晨练回来,身边带了一个警卫员,是新面孔。那警卫员朝方琼敬了一个礼,立在颜东方身后,三四十岁左右的年纪。 “外公,全叔呢?”方琼问道。 “全永保退休啦!我让他回河南老家了,总跟着我这个老骨头,都没时间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了。”方琼外公的精神头很好,套着月白丝绸太极服,眼睛乌亮。他轻偏了一下头,身后的警卫员立刻后退几步,给两人留出说话的空间。 “今天中午我去钟瑜兄那儿吃顿便饭,下下棋,你跟我一起吧。”外公道。 “没问题,外公。就是我时差还没倒过来,早上醒得早,下午四五点就困得不行,怕在饭桌上倒过去。”方琼道。 “那等会儿吃完,稍微聊会儿,我就让司机将你送回来。”外公道。 外公口中所说的这位钟瑜兄是他早年在北京的上司贺钟瑜。两人是老乡,又同在一所学院进修过,一起抗过天灾也躲过人祸,因此感情十分亲厚。外公退休后回了省部,除了疗养,其余时间基本都泡在跟贺钟瑜喝茶下棋上。当然,事情也不止面上这一层公事同僚关系那么简单,方琼知道外公为了表哥周毕的事,也算是煞费苦心。 方琼将门口行李箱里的一溜瓶瓶罐罐逐个拿出来,摆在桌上,道:“外公,这是我从美国带回来的保健品,挑些好的,等会拿去做客。” 外公刮了方琼一眼,笑眯眯道:“琼琼大了,知道人情世故了。” “我第一次见贺伯伯,又是小辈,不拎上点东西,怎么好意思去人家家里做客。”她笑道。 贺钟瑜的家位于湖滨路的山腰,山脚临着旅游景点,游人如织。方琼和外公在湖滨路下车,沿着山路上山,过了两处哨岗,七弯八拐,才找到地方。宅院大门开着,迎面走来一个穿着西服的年轻人。他望见方琼的外公,露出一口整齐发亮的白牙,笑道:“颜老您来了!快进来,爷爷一个早上都在念叨您。” “我给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外孙女,方琼。”颜东方道。 “你好,我叫贺熙。”穿西服的男青年朝方琼伸出手。 “你好,方琼。”不知为何,眼睛接触到他目光的时候,方琼的心猛跳了一下。他领着方琼和颜东方进了里屋。贺钟瑜家中的陈设样式都非常老旧,但家具都保持地很好,整洁得不像话。屋子里前前后后铺着木质地板,洗手间、厨房间附近都塞了软垫。贺钟瑜鼻梁上架着老花眼镜,在书房里低头认认真真地临帖。贺熙连喊了几声“爷爷”,才将老头子从书法的世界里唤醒过来。他一见到颜东方,眼睛四周的皱纹聚在一起,笑得很开心:“颜东方,上次把你杀个片甲不留的,今天看样子是找我寻仇来了。怎么,怕杀不过我,还带个后生来啊!” “确实是后生,这是我外孙女,方琼。这孩子之前一直在美国念书,现在参加工作了。”颜东方道。 “在国内工作?”贺钟瑜问。 “不不不,在美国工作,最近回国探亲才回来的。”颜东方回道。 “在美国做什么工作?”贺钟瑜转头问方琼。 “我在波士顿一家金融公司做咨询工作。”方琼连忙道。 “她是投资分析师,小小年纪,每天经手的钱数后面排好几个零。”颜东方补充道。 贺钟瑜的眼睛移向一旁的贺熙,道:“我这孙子,现在在经济办公室工作,刚参加工作没几年,虎得不行。贺熙,你跟人小姑娘好好讨教讨教。” “称不上,称不上。”方琼连忙摆手,谦虚道,“我在美国做的都是非常基础的金融工作,算不得厉害,但贺熙若是想知道市场情况,我很乐意一起探讨。” “你俩小辈一起去外面客厅探讨吧,陪着我和东方两个老年人一起谈话估计也够呛。”贺钟瑜将俩人赶出了书房。 方琼和贺熙坐在客厅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贺熙言谈举止非常有礼貌,心思却没有放在谈话的主题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吃午饭的时候更是频繁查看手机。或许是女人的直觉吧,方琼心里那股想要结识他的热乎劲忽然就凉了下来。毕竟,像她这样的人,还有闲情雅致吃恋爱的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