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后面有一小片花园,石板台阶铺在湿润的青苔上蜿蜒探入进一片矮灌丛中,中间有两把木质长椅,四周榕树围绕,榕须像天然的帐帘低低地垂下很好地阻隔了外界的打扰。 黄少天把卢芯童推到能透过树荫洒到阳光的地方,然后自己绕到她身前蹲下来,两手搁在她盖着毛毯的腿上。 他仰起脸,斑驳的阳光把眼底映得一片明媚,脸上有怎么也克制不住的灿烂笑容,就这么对着卢芯童的脸瞧了半天。 卢芯童被他瞧地有些不好意思,不太自在地拉了拉绒线帽垂下的流苏球,说:“干嘛这样盯着我?” “我就想这么看着,让我多看看吧!” 她闻言低头轻笑了一下。 黄少天的目光随着她的表情游移,生怕少看了一眼,握住她的手说: “你知不知道我之前有多惨?你消失后一直没醒过来,我天天往医院跑,一天一天等得快要绝望了。后来休假结束不得不归队,还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那段时间我都觉得自己要精神分裂,甚至怀疑过自己之前是不是得了妄想症,其实你根本没有出现过。上个礼拜,差点就听了队长的话去接受心理辅导,还好还好,在半路上听到你醒过来的消息。要不是这样……”他摸上她消瘦的脸颊,收起方才故作可怜卖惨的语气,却用更揪心的语气自嘲道:“要不是这样,我大概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真的疯了,另一种是把你从我的大脑中完全抹掉。” “黄少,我知道。”卢芯童的眼神和声音一下柔软下来。“我明白你的感受。最初醒来的时候我也很彷惶,分不清和你在一起的记忆是不是真实的,不敢和任何人说,只能自己一个人钻牛角尖胡思乱想。直到前几天妈妈把这个跟发绳交给我,我才确信,那些都是真的。” 黄少天低头看她始终握在手里的发绳,说:“这个发绳是你醒来第一天我挂在病房门上的,就是为了让你知道我来过。那天在病房外面听见你父母和瀚文都在,我不方便进去,就把东西留下来,你怎么那么晚才看到?” “父母帮我收起来了,那天醒来没多久我又累得睡着了。” “那这么说,我们也算扯平了吧,反正谁都没太好受。”黄少天眨眨眼。 “嗯。”她微笑点点头 黄少天也笑了笑,站起来坐到旁边的木头长椅上,仰天长出一口气,舒展手臂搭在椅背上,接着之前继续说: “回去后还是老想着你,就去跟小卢打听你的情况。当然我有装作只是作为副队长关心未来战队栋梁的姐姐而已,不过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他你醒后有没有提到我,结果他说没有,害我又提心吊胆半天。老实说,今天来的路上我都在脑补见到你后你问我一句:‘你是谁?’的话该怎么办,还好没这样……” 卢芯童侧眸静静带着微笑听着。 黄少天偏过头睨了她一会儿,问:“你后边准备怎么处理?嗯,就是……我们的关系。”竖起一根食指来回在两人之间比比。 卢芯童低头抿唇思索了一下,说:“其实你之前想的很周道,我们突然熟悉起来是不太好和我爸妈还有瀚文解释。” “哦。”黄少天斜瞟一眼,“也就是说你还准备继续赖账是不是?” “呃……”卢芯童语塞,接着脸上就觉得微微烫热起来。 黄少天见她发窘了失笑,又故意逗弄说:“不过也是啊,万一你父母真的问起来,我们总不能说你在昏迷时灵魂出窍,和我同居了大半年日夜相对朝夕相处就处出感情了吧!别人肯定以为我们俩精神有问题,说不定就把我们一起关进精神病院。哎,如果能把我们两个关在一间屋子其实也蛮不错的嘛,哦?” 卢芯童继续脸热,眨了眨眼睛,清清喉咙:“什么赖账……我记得我什么都没承认过吧?” “喂!”黄少天没想到,一下坐起来不淡定了。“你不是说真的吧?!” 她明眸瞅着他转了一圈,但笑不语。虽然因为大病初愈而面容憔悴,但那双眼睛黑得发亮,盯得黄少天心口一阵发热。 卢芯童勾笑的唇角轻启道:“没道理只能你调戏,我不能摆一下谱吧?” “呃……” 这次黄少天无语了,他觉得,自己被偷袭反击得手了。 * * * 黄少天把她送回病房后离开,过了会儿到了每天吃药的时间,护士进来给她送药。 这位姓翁的年轻护士挺健谈也挺热心,给她倒水的时候说起来:“今天的那个男生之前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也来看过你哦!” “诶?” “刚才在走廊正好能看到下面的小花园。”翁护士解释说,把温水端给他,又弯身神秘兮兮挤眉弄眼地在她耳边:“他之前有跟我说过他喜欢你哦!” 卢芯童差点被她那么戏足的反应逗笑,随即心头划过一丝甜蜜的暖流。 喜欢她。这三个字之前也挺他亲口说过,可是那个时候从心到喉头只有一股说不尽的苦涩。 卢芯童腼腆地微笑一下,说:“翁护士能替我保密吗?不要让我父母弟弟知道。” “当然啦,我又没那么八卦!”翁护士扬扬手喝喝直笑,把药片依次递到她手中,按顺序让她服用。 “咦,你手上这条手链倒是挺别致好看的嘛!”翁护士又找到新的聊点。 卢芯童吃完药,抚上手腕像皮绳手链的东西,“其实本来是发绳。” —— “算了算了,你说怎么处理好就怎么办吧,我全力配合就是了!帐也只能先让你赖着了,反正我早晚是要讨回来的,到时候使出本剑圣扑捉机会的杀手锏难道还怕你能溜掉不成?可不要小看我了!”黄少天一拍大腿站起来,往前走几步说。 然后双手插在裤袋里望着前方不知想着什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转回头来,朝她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没关系童童,我可以等你。” 卢芯童坐着,以仰角的姿态注视他。阳光从侧面勾勒出他飒爽英气的笑脸,温暖又耀眼。 她尚且晃神中,黄少天就走上来单膝半蹲下,抬起她的手拿过她手中的发绳,一圈一圈缠绕上她细白纤弱的手腕,末了从自己脖子上取下那根她熟悉的项链上的冰雨坠子,用上面的圆环扣住皮绳的头尾。 瞅了瞅很满意,他抬头,浅眸对上她的黑瞳,又扬笑,笃定又自信地说:“童童,我等你。” —— “请问有没有镜子?”卢芯童问道。 “哦。”翁护士从护士服口袋里摸出一块圆形的小镜子给她,“这个可以吗?” “嗯,谢谢。”她接过镜子,取下头上戴的绒线帽,望着这枚巴掌大小的镜子中反映出的自己。 本就小巧的脸型因为病后消瘦的缘故足够塞进这面小小的镜子里,甚至那双原本杏眸带俏的眼睛此时在这张脸上倒显得大得有点突兀。还有一头堪比男生的短发——她从小到大都没有留过短发,何况是这么短的,这一度让她很崩溃。 ——不过,现在看来,其实也没有太差吧? 她摸摸自己还未及耳际的头发,对着镜子里不甚满意的自己露出了笑容。 * * * 慢慢的,乍暖还寒的季节也已经过去,5月G市的气温已平稳逼近三十度,卢芯童体会到了许久没有体会过的热的感觉。 这段时间以来她和黄少天大多通过短信和偶尔简短的电话联系,没有让他们身边的人起疑心。而且联赛近末端,蓝雨战队已经在为季候赛做起了准备,在这个时候黄少天也需要把绝大部分的精力放在战队和比赛上。 五月中下旬,卢芯童出院了。 她早已不用扶着栏杆蹒跚走路,除了还没有完全修养回来的精神和体重,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父母特地请了假,下午放学后卢瀚文也没有去训练营而是直接回家。 她的房间和原先保持的一模一样,只是她那么就没回来还是干净得一尘不染,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她对父母家人的感激之情也越为深厚。 目光在经过书架上某一个空缺的位置时停顿了一下。 “啊……那个……”从到家就粘在她身边的弟弟发出声音,那里原来应该放着一本蓝色封皮的本子。 “瀚文,我的剪报本呢?” “我……我拿去给黄少了……?” 卢瀚文低下头,支支吾吾说起自己当时想替她做点事这样那样的心情,总之就是把她那本满载支持与心意的剪报本拱手交给黄少天了,美其名曰暂时保管。 卢芯童自然心里有数,故意摆出不太高兴的表情。 “你怎么可以把我的东西随便拿出去?就算是好心,也过分了啊。” “姐姐对不起啦,我明天就找黄少去要回来!” 第二天卢瀚文去敲黄少天的门,说明来意,黄少天开好门一边往回走一边问跟在身后的卢瀚文:“你姐姐让你来问我讨的?” “嗯……我答应她今天一定会要回来。” 黄少天在心里犯嘀咕,这两天因为临近季后赛越来越忙,所以和卢芯童联络的频率也变少了点,不过她怎么也不主动告诉他一声。 拉开抽屉,刚要从里面拿出那本剪报,黄少天反手又关上。 “你之前不是说等你姐姐醒过来要让她亲自找我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