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了这位可以用饭食召唤的私教，卢嘉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就连在塔丹的厨房里见识到的那些扭曲的魔物残肢，都能被她淡笑视之。在她眼中，这些已然成了她向孔雀讨教的学习素材。　　　　一对一私教课很快就展现出了显著的成效。不到一个月，卢嘉记住的文字比之前的一年加起来都多。　　　　然而，她欢欣鼓舞的情绪却因为对照组的存在而受到了极大的削弱。　　　　“你的文字挺简单的。”孔雀一脸惬意的啃着饭后水果，将有一份满分答卷递还给出题人。　　　　卢嘉刚想为祖国文字争辩两句，孔雀又补充道，“比较难的是语法。”　　　　这还差不多。卢嘉正要点头赞同，不想对方还在继续，“不过跟我们的语法比较起来，还不算难。”　　　　“你……”卢嘉愤然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学习的时候，两人用自己的文字分别写出字、词或者短句，再读给对方听，由对方记录成另一种文字，然后互相讲解，各自记忆，最后做测试。同样长的学习时间，孔雀的成绩比卢嘉好了不止十倍。　　　　事实的铁证，让卢嘉词穷。　　　　孔雀圆滑的笑了起来，头头是道的分析到，“你的文字规整周正，构成很有规律。你习惯了这种文字，再来看我们的，当然需要一些时间适应。”　　　　卢嘉并不觉得被安慰了，苦笑，“要适应多久？三年？还是三十年？”　　　　孔雀把果核丢开，放下翘在石凳上的腿，坐直了身体，让自己看起来认真一些，“不用着急啊，反正神族的时间多得是。”　　　　卢嘉的耳朵都要被这句话磨出茧子了。她忍不住把内心吐槽付诸言表，“哼，这就是为什么创造奇迹的都是生命有限的人类。”　　　　孔雀眨了眨眼。这些时日的相处，他已经知道，卢嘉来自不同于这个世界的国度，而她所谓的人类，并不是指这个世界的人族。孔雀一直对此深感兴趣，虽然也试探着问过几次，可卢嘉一心扑在学习上，往往说不到两句就转回了正题，令他一度无从下手。　　　　如今，难得她主动提起，孔雀自然乐的顺水推舟，“哦？是什么样的奇迹？”　　　　卢嘉抬起眼，看了看孔雀。紫眸的青年已经微倾上身，手肘撑在石桌上，双手托腮，摆出了一副专心倾听的模样。　　　　第一次见面，说了不到三句话，孔雀就爽快的答应做她的私教。从那时候起，卢嘉就知道，孔雀是为了接近她，才出现在阿修罗城的。否则，一旦被追究起他这个外族人入城的方法，必然引来怀疑和敌意。他甘愿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无非是想了解她的来历。可即便另有所图，他也丝毫没有在文字的教学上对她有过半分敷衍。　　　　这个人，正如卢嘉通过原著认识的他一样。　　　　他的执念，始于悲叹，终于奉献。自始至终，他都心怀善意，怜悯着身周的一切。　　　　对于他，卢嘉本就无法过多防备。更何况，现在，他们是互相交流过的学伴、又是彼此刁难过的损友。同时，积攒在心中的对家的思念，也让她想要倾诉。　　　　“很多呀。”卢嘉挺起胸膛，一脸骄傲，“最简单的，手机，你没听过吧。”接下来的时间，卢嘉滔滔不绝给孔雀普及了一下科学常识。看到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手机、电脑、飞机、网络等等事物发出惊叹，卢嘉身为人类的虚荣心几乎爆棚，她一直讲到心满意足，才停下来。　　　　孔雀花了一些时间理解和消化这些新鲜的东西，注意到一件事，“你一直在说人类，却从来没有提到过神。你的世界没有神吗？”　　　　我们拒绝封建迷信！卢嘉差点就激动得把这句吐槽脱口而出了。所幸，她的理智还保留着一丝清明，“嗯，在我们很多的神话里，是有神的，但几乎没人见过他们。”　　　　“几乎？也就是还是有人见过啰？”　　　　“有极少数的人声称自己见过，但相信的人很少。不过即便如此，也有很多人相信神是存在的，同时，也有很多人不信。”　　　　“你属于哪一种呢？”孔雀的嘴角带了笑意，调侃到。　　　　“基本上，属于后者吧。”卢嘉满不在乎的耸耸肩，“不过不顺的时候，也会去庙里拜拜，许个愿转转运之类。实现了的时候，还去还过愿。”　　　　“转运？”孔雀对这个词格外敏感，“在你的世界，命运可以改变吗？”　　　　命运可以改变吗？命运是不能改变的吗？　　　　原著里，这样的对白已经多到让卢嘉看得两眼发直了。现在猛然听到这句话，她马上就有翻白眼的冲动。　　　　眼前这个家伙，表面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却继承了最固执的宿命论者的血统。虽然他本人对命运怀着与前人不一样的期待，却也为了这份渺茫的期待，被命运的绳索束缚了一生……　　　　命运之类的东西，根本不用在意呀。　　　　卢嘉想试着把这个意思传达给孔雀。她快速的行成了一个思路，切入话题，“嗯，转运的‘运’是指运气，跟‘命运’不是同一个东西。至于命运是不是可以改变，我其实也说不准。不过，关于命运的故事，我倒是听过不少。”卢嘉清了清嗓子，“比如，有个国王得到了先知的预言，说他的儿子会杀死国王并且娶王后为妻，国王非常害怕，就把自己刚出生的儿子丢给猎户，让猎户带到郊外杀掉。可猎户心善，将王子托付给了另一个朋友，王子辗转到了另一个国家，成了另一对国王夫妇的养子，长大后的王子听说了有关自己身世的预言，他十分悲痛，为了避免预言的悲剧，他自我放逐并发誓永不靠近父母所在的国度，但他并不知道养大自己的父母并非他的亲生父母。在旅途中，他遇到一个责骂鞭打他的老人，他一怒之下杀了老人，又来到一座城邦，解决了威胁城邦安全的怪兽，被拥戴为这个城邦的国王，并娶了寡居的王后。许多年过后，他才知道，被他杀死的老人是他的生父，而他的妻子，正是他的生母。”　　　　卢嘉把《俄狄浦斯的悲剧》大致复述了一遍。　　　　“其实，如果当初国王没有丢弃王子、王子就不会错认自己的亲身父母，这个悲剧也就不会发生。”卢嘉顿了顿，进一步引申到，“在我们的神话里，类似的故事还有不少。听到预言的人们，为了避免那些悲哀的结果而刻意采取了许多规避的措施，甚至改变了他们一贯的行事风格，可是最终却反倒促成了预言的实现。事后回想，如果他们当初不做任何改变，预言恐怕根本就达不成。”卢嘉注视着那双幽深的紫色眼睛，说出了结论，“所以，何必在意那些预言呢，坚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就好了吧。”　　　　这是她当年因为圣斗士而翻看希腊神话后的心得，也是她始终认为圣传的基础设定槽点满满的缘由。　　　　孔雀怔愣了一瞬，随即低下了头。　　　　卢嘉期待看到他再次抬头时露出幡然醒悟的表情，可没想到迎来的却是一阵爆笑。　　　　“……哈哈哈哈”　　　　明朗的笑声打碎了池心石亭的安宁。　　　　孔雀笑得那么肆意张狂、无所顾忌，甚至直不起腰来，捂着肚子缩成一团，却依然没有停止。　　　　卢嘉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怀疑是自己的哪句话点中了他的笑穴……　　　　孔雀一直笑着，甚至再也无法维持平衡，从石凳上翻倒下去。　　　　冲撞地面发出的钝响，惊得卢嘉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飞快的绕过石桌，冲到他身边。　　　　紫黑色头发的青年就索性躺倒在石桌边的草地上，蜷着身子继续笑。　　　　“孔……孔雀……”卢嘉有些慌了神。　　　　孔雀此时仿佛终于耗尽了力气，笑声慢慢的低了下去。他放松的舒展身体，抬起眼，便看见了卢嘉的脸。这个姑娘正跪坐在他身侧，低着头，关切的用目光询问他的状况。　　　　“我没事。”孔雀懒洋洋的躺着，定定的望着卢嘉的眼睛，“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在这些神话里，促成命运的最佳推手，就是那些预言者，不是吗？”　　　　“呃……”卢嘉不明白他怎么会理解到这个层面上，再想到他的身份，她立刻辩解道，“预言者并没有错啊，他们只是说出了自己得知的未来，并没有帮那些人决定要怎么做啊。”　　　　“但他们决定了‘说出来’，以及说出‘什么样的未来’。”孔雀像是在与什么人较劲儿似得，语气和神色都渐渐的冷了下来。“但是如果知悉了未来却不说，预言者便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了。预言之能，听上去风光，实际却最是无用……”　　　　卢嘉很尴尬，她真没打算让孔雀联想出这些的。她补救般的嘟哝着，试图把话题岔开，“我觉得预言这种能力很有用啊，至少如果我有的话，就能摆个算命摊赚钱了。”　　　　孔雀轻轻的笑了。卢嘉会这么说，他一点也不意外。这个姑娘的心思简单明澈如同水晶，一看便知。所以，他当然明白她说出那番话的意图，可他却对那番话中无意透露出的另一种寓意有更深的领悟。　　　　是因为自己过于习惯阴暗，便也善于捕捉阴暗了吗？孔雀忍不住自嘲，用手臂将身体撑起，看向卢嘉。　　　　她正一脸局促的等待着他的回应。她的脸庞轮廓在阳光中显得十分柔和，衬得那双黑中带棕的眼睛愈发闪亮。　　　　孔雀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触摸那光辉，指尖停在了卢嘉的脸颊上。　　　　这双眼睛一定能在绝境里发现光。他恍惚的想着。　　　　近一个月的相处，卢嘉的种种表现让孔雀确信，她一定知道星见的预言，甚至还对在那个未来里出现的人物有所了解，比如对他——所以，她自始至终没有追究过他一个外族人出入阿修罗城的途径，仿佛她早已清楚他那不受结界限制的特殊体质。　　　　若是以前，孔雀必然会想方设法诱导她说出她的所见所知，可现在，他已经释然。　　　　她不会说的。因为她担心弄巧成拙、促成预言。但她总会小心翼翼、拐弯抹角的给予暗示，因为她仍试图将命运导向她希望的方向。　　　　她所希望的方向，应该晴空如洗、生机盎然。　　　　“喂……”警告的低呼令孔雀骤然回神，卢嘉正不悦的瞪着他，将他那只不安分的手拽开，“你想干什么！”她的脸红得如同火烤过一般，语气却很强硬。　　　　孔雀为自己的失态略感歉意，但直白的道歉显然已不足以缓和眼下的气氛，他索性痞气一笑，“不好意思，你可千万别误会，我喜欢丰满性感的女性。”说着，还状似认真的用眼角往卢嘉的胸前瞄了瞄。　　　　“你！”卢嘉举起了捏紧的拳头，思索着是照着孔雀的脸从上到下、还是从左到右来一下比较解气，但又有些担心把自己的手敲疼。　　　　在她纠结的片刻，孔雀已经一手盖在了她的拳头上，打岔到，“别气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应该对你的学习有帮助。”　　　　勤奋学子卢嘉顿时两眼发光，把之前种种不满抛之脑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眼下。　　　　看着这个姑娘瞬间由露出爪牙的小猫化身为竖起耳朵的小狗，孔雀的心情也飞扬了起来。他愉悦的眯起眼睛，厚道得没有卖关子，“善见城东庭的花园里有一潭池水，叫明菁池，喝了那里的水，能令人神思通达，明晰万语。”　　　　卢嘉瞬间满腹黑线，吐槽感如潮水般翻滚：这种神棍标配的廉价广告词，从这个家伙嘴里说出来，一点违和感都没有，怎么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