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罗族的幻力能探知过去真相。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 只有神格极其强大的阿修罗族人,才能用幻力做到这一点。知道这个事实的人,就更加屈指可数了。 自开天辟地以来,阿修罗族中总共只出现过五位拥有这种能力的人。知道这个情况的,唯有现任的阿修罗王本人。他也是那五人中如今还存在于世的唯一一人。 此刻,这位王者半躺在窗台边的软椅上,双眼轻阖。伴随着幻力的飘渺微光,他的目光已经追寻到了时间的上游,白天在善见城的连廊发生的那起绑架未遂事件的现场景象,被重现于眼前。 王以旁观者的角度,审视着每一个环节,尤其是那随着卢嘉的话语出现的、气势磅礴的金色火焰。 阿修罗族的神将神兵,皆可操纵幻力、形成火焰、击杀敌人。可只有王族的火焰,才会呈现出如此纯正无瑕的金色。更别提那火焰中延绵不绝的、令阿修罗王无比熟悉的气息。 那是阿修罗王的半身、寄宿于王体内的修罗刀的气息。 今日白天,身处揽胜厅的王曾一度感受到修罗刀的震颤,仿佛在回应某个遥远的呼唤。 在过去那个时刻,他并不清楚原因,暂时的疑惑在之后听到吉祥天的讲述时,有了模糊的猜测,而现在,猜测得到了验证。 如果卢嘉连修罗刀的力量都能调动,那凭借她的意志打开通道就更加简单得不在话下。 可为什么一个神女能做到这些?为什么她分明能做到这些,却偏偏在最基本的文字学习上进展缓慢? 除非是…… 王忽然意识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可能,沉静了千百年的心绪顿时泛起惊喜的波澜。 对于扭转那个破灭的未来,希望从未向现在这般清晰可见、唾手可得,那从得知预言起就如履薄冰的精神在此刻得到了最大程度的舒缓。 幻象中,卢嘉正在训斥着吉祥天,她那奔放又率真的举动,催化了王内心的愉悦,俊美的脸庞上浮现出笑容。 幻象撤去,金色的眼眸缓缓睁开,王的嘴角还保留着优雅而松弛的弧度。 窗外半月已高悬于夜空,阿修罗王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绪,起身走出房间。他在寂静的城中穿行,一路走到卢嘉的房门前,稍作停留,果断的推门而入。 门没有上锁,实在是因为城里安全得根本不需要上锁。——即便上了锁,对阿修罗王而言也构不成阻碍,整座城都是属于王的神域,任何一个空间都不会拒绝王的造访。 王穿过小巧紧凑的客厅,进入卧室,低低的□□窗前的大床方向传来。王走到床前,掀开轻纱的床幔,看到床上的姑娘背对着他,已经睡着了,像虾米一样蜷起的身体陷进床单里,愈显娇小。不仅如此,她还把被子紧紧抱在怀里,又把脸压到被子里,仿佛想让自己停止呼吸似得,显得格外无助。 “……对不起……” 她的梦呓中透出浓浓的不安和自责,王立刻就明白了她的困境。 杀人,即便是为了自保,也绝不是她能承受的行为。 ——这种事原本也不该由一个神女去执行。 金眸尖耳的王为自己对族人的照顾不周略感歉意,他轻轻抚上卢嘉的上臂,将安神的法术渡入她的体内。 卢嘉的呼吸平顺下来,她进入了更深、更沉稳的睡眠,紧缩的身体逐渐舒展开来,也终于松开了被子,露出了侧脸。王的手上微微用力,便令她转过身来,变为平躺。 王侧身在床沿上坐下,端详着卢嘉的睡脸。虽然摆脱了梦魇,但她神情中的忧愁却并未消退,她的眉头微微蹙拢,睫毛下还沾着水汽。她这脆弱的模样,与平日里朝气蓬勃的样子截然不同,令王心生怜惜,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湿意。随后,他并起两指,点住她的眉心。 探查神格的咒文,对一族之王而言,是最简单又最少用的。对王而言,感知族人神格的强弱,是一种本能。只有需要了解某个神格详细情况的时候,才需要辅以咒文。 咒文过后,王进入了卢嘉的神识。视野所及,一团婴儿大小的金光漂浮于纯黑的空间。乍看之下,与寻常情况并无二致。王用意志让自己靠近那团金光仔细查看,马上就察觉到了异常。 那团金光,并非如同正常的神格般自由发散着,而是被某种力量极力挤压后形成的收缩体。那种力量化作白金色文字,隐藏于透出的金光中,环环相扣,构成无数网状链条,将这个神格密实而牢固的约束着。 果然是封印! 王同时也注意到,有几段链条的颜色已经淡去,似乎临近断裂。他尝试着用手指触摸这些链条,立刻有一股洪大无垠的力量涌入他体内,以一种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坚定态度将他从卢嘉的神识中推了出来。 这一瞬间,王辨认出了那股力量的源头。那是这个世界的法则。 王直起身,收回手,望着卢嘉,难掩心中的喜悦。那个“前所未有的可能”,至此已经融汇贯通,全部得到了印证。 这个来自异界的姑娘,身怀能撼动世界之法的力量,所以法则之力才会将之封印,让她无法掌握这里的文字,令她的力量无法施展。不过,封印不可能永远存在,她周而复始、永不言弃的努力正在侵蚀那些链条,所以她才能极偶然的做到按常理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比如,那应声而显的火焰。 她的那些异常之处,又总是与阿修罗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首当其冲的,便是她现今的身份。阿修罗族的神女,历来是应阿修罗王的意志而产生。这就是为什么这一届的神女有两人,她们的出现,是为了肩负那个被星见预言、注定会觉醒并毁灭世界的破坏神的两个封印。可卢嘉的到来,并不在这一任王的预计中。那么,需要她的,会是下一任王吗? 此番种种,是否意味着,她就是改变星见预言的关键之人呢?阿修罗王忍不住想要这么相信。 那么,是否需要对她开诚布公的说明这些事实,并帮助她解开封印,好让她施展力量呢? 阿修罗王犹豫了。他忽然记起了从过去的幻象中看到的一件事。那个时候,他听说卢嘉这段日子总一个人学习文字,有些担心她的情况,便利用幻力进行了查探。在那个幻境中,他认出了那位名叫孔雀的黑发紫眼的青年的来历,也听见了卢嘉的告诫和孔雀的感悟。 说出来,反而有可能促成命运;知晓后采取的行动,可能正是命运中的一环。 所以,不说,也不做。王下定决心,将今晚的发现永远保存在心底,静观星轨运转。 在安神咒的作用下酣然安睡的卢嘉,此时翻了个身,面向王侧躺着。一缕头发垂到了她的额前,令她不太舒服的频频挤眉。 阿修罗王见了,自然而然的伸出手,为她将那缕捣乱的头发拨开,她便又再度安睡了。 在那之前,必须确保的,是她的安全。王马上就意识到了在“改变命运”这场战役中的关键致胜点。 他探过身,从卢嘉身后将被子拉过来,为她盖好,看着全无所知的她,神情渐渐严肃起来,低声自语,“‘星之主’的名字是尊星王。即便今日你说不认识她,可你跟她那个儿子走得那么近,如果被他发现了,会怎么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