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辛言会喜欢李莫争,也就是男子对女子的一见钟情,完全是最初的的那么一点悸动,一阵心颤的悸动。 那个时候李莫争在哭,她哭的很厉害,几乎是歇斯底里,嚎啕大哭,她甚至哭的没有力气瘫倒在地上 这是一个阴阳颠倒的世界,女子不会轻易掉泪,她们往往只情绪极度激动的时候落一滴泪,然后迅速擦干,把眼泪收起。只有地皮无赖在跪地求饶的时候才会拼命的挤眼泪,声泪俱下的祈求别人饶命。 裴辛言遇到那么多的人,偏偏喜欢上地皮无赖一样的李莫争,她相貌普通,气质平平,但她声嘶力竭的哭声却打动了裴辛言,声音里的压抑,无奈,悲伤都传递到了裴辛言的心里。 只那么一瞬间,仿佛心灵相通一般,裴辛言好像就知道了李莫争心中不能言语的悲伤。 然而不等他走近,李莫争飞快的收起了眼泪,悲伤绝望的情绪消失不见,只有满脸被外人撞见的羞赧,一小步一小步的后挪,没有地方可以挪了后,红着眼睛孩子气的瞪了一下裴辛言,然后收拾一地的竹片逃走了。 再一次,裴辛言想和李莫争坐下来谈论一下她擅长的竹编,聊一下山中的气候或者其他的一些人或事,然后弹首曲子给她听。 可惜,被那只不听话的兔子给搅了。 该罚,该罚! 裴辛言摸了一下自己的短须,一步一顿的悠悠回去了,他再过一天,正好就三十整了,俊美的脸上也该留下一些岁月的痕迹了。 那只吃肉的兔子先它主人一步回来,简雅的竹屋里有它休息的角落。 “先生。”一个穿着深色短襟的,腰间镶玉的少女,她未成年,梳着不同常人的蝎子辫,发尾绑着一根鲜红的缎带,骄傲又嚣张。 少女姓谢名扬,是裴辛言退隐后收的唯一的一个弟子。 谢氏是西京候府贵族在阳县的同族分支,谢扬在阳县也是横着走的人物或者说是------小霸王。 裴辛言见到她来并不意外,随口一问:“怎么今日来了?” “先生生辰将近,我是来送礼的。” 裴辛言挑眉:“礼呢?” 谢扬提着一只刚抓的兔子:“先生超脱外物,金银珠宝,器皿字画皆是俗物,这只玉兔机灵活泼,颇通人性,尚可与先生为伴。” 裴辛言一笑。, 话不实,那兔子身上有个牙印,很明显是之前当替罪羊的那只,只是意外撞到了谢扬的手里。 谢家虽不是以礼立家,却也断然不会让谢扬如此荒唐的对待师礼,匆忙的抓只兔子就这么过去了。 裴辛言看着谢扬,眼神温和,谢扬心虚的耳根发红但仍然强装自然,半晌,裴辛言没说什么,只让谢扬把兔子放了,李莫争追了那么久的兔子,还是放了让继续追吧。 谢扬桀骜不驯的同时脸皮在裴辛言这儿也十分的厚,她当初几乎是十顾茅庐,死乞白赖的才让裴辛言无奈的点头。 “去取琴来” 裴辛言立案焚香,烧水煮茶,幽幽轻烟渐升,悠悠琴音渐起。 小径上有青色的衣角扯动,穿着黑缎面软底鞋的脚迈出了那么一小步,谢扬瞥见青衣的一角,豁然而起摔琴,那双穿着黑缎面软底鞋的脚又退了回去,普扑通一声,膝盖着地,白净的头皮也不停的磕着地面。 谢扬不想多说一个字,阴骘的双眼死盯着地上磕头的人:“滚!” “大小姐,主母……” 谢扬一听到那三个字,就摔出了案上的香炉,奇准无比的砸到了那人的脑袋上。 “谢扬”裴辛言嘴唇紧抿,轻斥了一声。 底下的小奴稍松一口气,眼中升起了希望,甚至连砸破的脑袋都感觉好受了不少。 然而裴辛言并没有多说什么,他静默,黑色的眼珠沉寂的像块石头。 谢扬手中捏着一茶杯,力道大的茶杯的瓷胎几乎都要碎掉,两条剑眉已经紧紧地皱到了一起:“滚,不要再让我说第三遍。” 小奴犹豫。 裴辛言道:“你先回去” 小奴跌跌撞撞的小跑着离开,惶恐又不安。 “先生”谢扬颓然的趴下,手松开,无力的垂下,之前的暴怒与狠戾已经消失不见,整个人都变的不安焦躁,她的眼睛聚焦在地上那只被她砸出去的炉子上:“这么多年,我不知道母亲居然还有一个私生女,第一天带回来就给她长女的身份,那我呢,我至于何地?” “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母亲宠她至此,到底…到底我是什么……” 十五六岁,到底是没成年的孩子,拿不起也放不下,稍稍翻起得一点浪花就能让她溃不成军。 此是家事,裴辛言不便多言,领着谢扬去了一地方。 这香山不小,且有遮天蔽日的草木,两人顺着千回百转的羊肠小道前行,花了许多的功夫,到了一个显露水之磅礴的地方,便是瀑布。 高处奔涌而下的水,拍击到巨石上,垒起不绝的铿锵鼓音,四周溅起的水花打到谢扬得脸上,让她感到一阵微不可见的疼痛。 “先生,这是何意?”谢扬不解。 裴辛言摆头:“可意会不可言传,懂否?” 谢扬不语,她注视着前方倾泻的瀑布陷入了沉思。而裴辛言却转身归去,途中遇到徘徊在附近的谢府仆从和侍卫,她们不用裴辛言嘱咐,自己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她们静静的,做一个不会发出声音的人。 以裴辛言的脚程,回到自己的竹屋子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他家的大白兔子受不了主人龟速一般的闲庭信步,自己睡醒了就自己出去找食去了,反正裴辛言回来了也只会给它喂把草,而大白兔子还必须得给面子嚼两口,这委实不是件享受的事。 山里太阳落的早,天空上出现了一片灿烂的晚霞,这时,谢府的侍卫规矩地敲了一下门。 此时,裴辛言早早的就在屋内点了一盏灯,翻阅着一卷古本,他问也不问,直言:“案上有件披衣,晚间山中寒凉,别让谢扬冻着。” 那侍卫取了披衣就离去了,脚底像踩了风一样快。 谢扬比起京中子弟,身份差不了多少,但那少年心性却纯净了许多,裴辛言想自己的学生缺的不是才能,而是眼界。 瀑布是李莫争发现的,因为她想寻一处好水给明蕊酿酒,所以她找到了瀑布底下的一汪深潭,而裴辛言不好酒,他的眼睛只在高空坠落的河水上转了一圈,浩大的水声气势,让他一时忘记自我。 犹记京中李候之女,惊才绝艳,冠盖京华,未及成年,便入朝堂,至今不得脱身。裴辛言记得初见那个少女时,她神采飞扬,朝气逼人,再见时,却是变得暮气沉沉,一双眼睛深沉的犹如一谭古井,死水一般划不起波澜。 此已成困兽 ,裴辛言不由得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