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起身要走,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道低沉动听的男声:“来大人,这事恐怕还没完。” ............................................................................... 内殿一片死寂。 来俊臣手边的茶盏唰地一下摔在地上,应声而碎,热水碎瓷溅了满地,却没有一个下人有胆上来收拾。 来俊臣眼露狠戾之色,上唇微抬,咬牙问道:“狄云,知道胡说会有什么后果么。” 茶盏飞来之时,狄太医连躲都没躲一下,他刚从京城过来,还没有听说过太平落子的全过程,只不过将诊断的结果实话实说罢了,因此并不惧怕,反而轻蔑地笑了一下:“狄云不过是个给人看病的,反正来大人口里的‘乱臣贼子’多得是,不差我一个!您要非说是狄云误诊,那在下也没什么好说的!” 昌宗斥道:“狄太医,不必如此多言!” 狄云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来俊臣眼中戾色一闪,这些个弄笔杆子的文人,总觉着自己骨头够硬!不过这些人倒也极少撒谎——狄云这个人,可以回京他定会处理;然而他的话,却可以相信。 来俊臣闭眼,仰头转了转脖颈,再睁眼时,看向了太平:“现在,把当天的事情从头讲一遍!” 太平似乎也被这个消息震住了。晋茶从她手中拿出已经熄灭的手炉,放了一杯热茶在她手里,太平冰凉的指尖得到熨帖,终于回了回神。 她点了点头,空寂的眼睛显露出了些微的光亮:“因为要祈福,本宫起得很早,早上和中午都用了些素菜......” 来俊臣立马打断道:“是谁在负责府上的菜肴?” 太平垂下眼睛:“那天宴请了不少宾客,各种事宜都是武驸马在打理,膳食,自然也一样。” 武攸暨。 来俊臣点头:“继续。” 太平道:“中午的时候——可能是因为阴天,本宫觉得有些胸闷,就用了些例常的补药......”这次没等来俊臣询问,太平自己先解释道:“药是从宫里赐下的,一路由陛下身边的仁公公亲自送到万年,绝不会有差错。” 仁公公来俊臣是知道的,为人谨慎,又是看着太平长大的,确实没问题,但是送到万年以后......来俊臣道:“殿下,是仁公公亲自送到公主府么?” 太平脸色白了白。 当然不是。 宫中赐给亲王的东西,都要先送到当地官府登记盖章,然后再转交。 也就是说,万年的守官也有机会碰到这些药材。 周兴。 晋茶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在万年渡口见到的那个守官,这么一个脑满肠肥的......怎么会?! 来俊臣不置可否:“还有么?” 太平缓慢地摇了摇头:“没有了,喝完药小睡一会儿,本宫就登上水台了。当天祈福所用的东西都是本宫一手准备,没有外人插手。” 来俊臣点头:“臣知道了。事多,这就告辞。” 说完起身要走,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道低沉动听的男声:“来大人,这事恐怕还没完。” 张昌宗还是那副模样,只是身子向后倚了倚,这动作略略有些轻浮,由他做来却平添一丝糜艳的贵气:“为何只问当天的事?据我所知,就在殿下登台的前一天,惠范大师也为曾为殿下焚香祝祷——来大人见多识广,一定懂得,若是香料中掺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能让人中招。” 惠范不过是个不干不净的和尚,敢这样做,自然是背后有人支持,那自然就是...... 来俊臣一声冷笑:“张六郎的意思,是我让惠范下了毒手?他人还在府中住着,查一查便是了!” 一句话还没砸到地上,外面突然闹嚷起来,一个小太监飞扑进来惊慌地说道:“殿下,惠范大师自尽了!” 太平立马坐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小太监道:“就是刚刚!” 一片安静中,昌宗抚掌而笑:“真不愧是来大人,做事干净利索。” 来俊臣突然笑了起来,朝着张昌宗抬了抬下巴,傲慢地说道:“你巴巴儿地从京城赶过来,为的就是这一刻?小子,想弄我的人多了,你这招数未免太老!” 昌宗一脸惊讶之色:“来大人这话从何说来?难道惠范和尚不是大人送进来的?” 来俊臣冷笑道:“是又如何?” 李唐崇道,武周信佛。太平幼年入过道门,信道无可厚非,但送个和尚进来偶尔诵经祈福,也是陛下的意思——太平是大唐的公主,却也是武周的女儿。 来俊臣只不过是让这和尚多了点别的用处而已,谁也挑不出他的大毛病。 昌宗笑道:“陛下信任来大人,我又算个什么东西?” 言下之意,来俊臣此刻得意,所倚仗的不过就是皇帝的信任,一旦失去了...... 太平揉了揉额角:“来大人,眼下这样的境况,还是少说几句为妙。” 来俊臣虽然怒极,头脑却很清醒:“可笑,我久居京城,与殿下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打掉这个孩子?动机何在?” 来俊臣倚仗君恩,让谁难看,也不会让武家没脸,太平这个孩子又是武攸暨的......这番解释听来很是在理。 昌宗笑了笑:“动机,这恐怕要问问另一个大和尚了。” 另一个,死了十八年的和尚。 昌宗起身:“俊杰廉悍,臣心如水——来俊臣,真是好名字,这还是来大人初入朝堂之时,陛下亲自取的名字吧。在这之前,大人又叫做什么呢?” 他动作优雅地给太平添茶:“据我所知,大人最早被唤作王氏大郎,单名一个纾字,十八年前,刚刚过了会试,还是当年的会元,真是前途无量啊,只可惜——” 晋茶就站在来俊臣身后,感受到了无边戾气。 偏偏张昌宗毫无所觉,起身看向来俊臣:“王氏家教之严厉,举国皆知,您当时又是这么一个前途光明的年轻人——来大人,十八年前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依我看,这个薛怀义,恐怕并不是你杀的。” 然而,就为了这莫须有的罪名,他锒铛入狱,从此命如覆水。 昌宗道:“在这种境况之下,真正动手的那个人就尤为可恨了不是么?让我想想,薛怀义死前写了什么来着?” 晋茶看着张昌宗一步步走进,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不可能!他明明以为当初动手的是......” “晋茶!”来俊臣一声大喝,止住了晋茶的话。 张昌宗笑吟吟道:“您看,动机不仅有,只怕还很足。” 话说到这个份上,来俊臣反倒冷静下来:“张六郎,从前本官竟未发现,除了长了这张漂亮脸蛋,你居然还有个脑子!” 张昌宗笑吟吟道:“不才,除了这些,出境之前,我还做了点别的准备。” 仿佛是为了迎合这句话,殿外又是一道尖锐的唱声: “万年守官,前尚书左丞周兴,携圣旨到!” 这道圣旨言简意赅,晋茶却总觉得自己有点听不懂。 什么叫“念及旧怨,来卿不应参与此事”? 周兴很是好心地解释了一番:“俊臣啊,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最开始派你来的时候,陛下可能是没想起来你和薛怀义的‘恩怨’,她老人家日理万机,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说也白说,在场各位,哪个不是心知肚明?明明就是张昌宗出京之前求了这么道旨意,目的就是要把来俊臣排除在外,更不要说现在昌宗已经紧紧咬住了来俊臣有谋害皇孙的嫌疑——这万年城里的事,从此时此刻开始,便再也没有来俊臣插手的余地了。 周兴有些喘,大抵是身材肥胖,来得又急,太平便赐了座。 周兴坐下拱了拱手,笑呵呵道:“殿下心细,臣谢恩啦。” 太平半垂着眼,似有还无地勾了勾唇角:“周大人客气,正好你来,本宫还有点事情想问你——上次陛下赐我的补药可还有么?有个朋友的夫人正怀着,现下我是用不上了,若有多的,不妨给她。” 周兴“哎呦”一声:“恐怕是剩不了多少了,待臣回府衙里再找找看看。” 太平:“唔,这样。那方子可还留着?我让人照着给她抓药也是一样的。” 周兴:“方子倒是有,少倾便给您送来。” 屋中其余几人都冷眼看着这两人一问一答,现下周兴还不知道狄云的诊断结果,太平这几句话,正是在套周兴的话,若他不知道药方也便罢了,若是知道……那,可就真是稳稳当当地进入怀疑对象的范畴了。 周兴终于也觉出了气氛的不对:“诸位这是……怎地了?” 昌宗笑了一笑,打破了安静的气氛:“没什么,只是同为臣属,看大人与殿下十分亲善,有些羡慕罢了。” 周兴打了个哈哈:“嗨,六郎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和俊臣都是天子眼前的红人,我不过就是万年的地方官;要说和殿下亲善,那也是占了旧日缘分的便宜。” 昌宗眼带疑惑,一旁一直阴着脸的来俊臣出声解释道:“打从殿下十岁起周大人便是公主府的属臣,一直到殿下大婚时才解除了这个身份,正式入朝为官,等到本官拜入周师门下时,周大人已经是大名鼎鼎的刑部尚书了。” 晋茶眼皮一跳,大婚!又是这个时间! 周兴呵呵笑,连连摆手:“俊辰抬举啦,再怎么荣宠,又如何比得上你呀?昔年我在公主府做事时,当真蠢得厉害,还闹出不少笑话呢!” 太平要笑不笑:“是么,我倒是没什么印象了,要不是后来陛下将公主府挪到了万年,我都想不起来还与周大人有这么一段缘分呢。” 周兴听着语气便有些不对,赶忙站了起来:“殿下……” 昌宗走到公主身边,动作细致地扶她起身,慢条斯理地对周兴道:“周大人来得有些晚,方才狄太医来为殿下诊了脉,殿下落了这一胎,恐怕不是惊吓所致。” 周兴何等精明,只稍稍回想一下太平的问话,登时便明了了话中未尽之意,立马跪在太平面前,一张胖脸上满带惶恐:“殿下!臣真的没有……” 太平似乎是累极了,摆了摆手,朝着来俊臣说道:“来大人,本宫乏了,想歇一歇,劳烦你回京之后在陛下面前为本宫美言几句,多谢了。” 来俊臣拱了拱手:“臣还要在万年多留几日,走时再来拜访。” 太平虚浮地笑了笑,看也没看周兴一眼,连带着将昌宗的手也挥开了:“张六郎,既然陛下有旨,此间事宜便交托给你。” 昌宗微笑道:“殿下放心,只是,臣还有一事相求。” 太平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晋茶心下一抖。 下一刻,张昌宗果然向我看来:“臣带来的人不多,需要一个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