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淅淅沥沥,把她的伞敲得叮当响。 晋茶一手无意识地转着伞柄,另一手习惯性地去摸鼻子——这门联看着恁地古怪,倒像是两个字迷,只是脑筋一时间绕住了,想不出到底是哪两个字。 “这位姑娘!”茶博士站在门里笑着唤了一声:“天冷,进来喝碗茶呀!” 晋茶回以一笑,正要抬腿走进去的时候,突然想起今早出来的时候似乎没有带钱袋。 这就非常尴尬了。 “喂。” 温柔清澈的男人声音,不是很大声,但却刚好让她能听见。 她顺着声音的来处抬起伞,伞沿儿掀开,露出她一张水嫩天真的脸,和一双带着些微迷惘的眼睛。 真的很美,可惜她自己不知道。 楼上的人这么想着。 楼下的少女也同时晃了晃神——曾见周灵王太子,未若六郎浅笑生。张氏六郎的脸容,果真不是凡尘中该有的存在:泉州人喜穿红,他也换了这么一身,正红将他本就极致的美推到了顶峰,更不要说是透着这样的雨幕,斜风,以及木檐下清脆的铃声。 这可真应了那句话,美人不是母胎生,应是桃花树下成。 张六郎则更像是万丈险峰和无尽深海中长出的精灵,顾盼睥睨,动静成章。 张家妖精开了口,谑笑:“上来吧,我请你喝杯茶。” 晋茶点了壶龙井。 旁边的男人挑了挑眉:“你似乎偏爱这一种,小时候住在杭州?” 少女头也不抬:“若要查我的身世,直接问便是,做什么拐弯抹角?” 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又叫小二上了一碟子云糕:“你不在吴家守着吴三,跑来这里做什么?” 晋茶怪道:“我不是大夫,又不像他爹有各式各样的神药,留在那里作甚?”她目光一转,反问道:“倒是你,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为何在这里?” 昌宗好整以暇地往后一靠:“韦氏的动向你查清楚了?” 晋茶摊手:“我这不是就出来看看能不能遇见江湖上的朋友好探问探问么。” 昌宗:“所以说,等你的消息回报出来,说不定吴三的尸身都凉了。我还是得自己出来查。” 晋茶嗤之以鼻:“那你还嘱咐我做什么,恁地喜欢耍人玩儿。” 昌宗:“我只喜欢逗小狗儿。” 晋茶:“?” 昌宗:“没什么。你以前来过这里?” 上一句他说的声音太小,晋茶也没听清,料想不是什么好话,朝他翻了个白眼就放过去了:“没有,但吴三身上有一把这里的钥匙,我本来以为是客栈,所以过来探看一下。” 昌宗:“你刚才还说是来这里打探消息的。” 晋茶:“这不耽误好么!” 昌宗好像看见她背后窜出了一条大尾巴,不满地晃来晃去。 “噗。” 晋茶无奈地想,为什么朝这人翻白眼都能把他翻笑了? 真是不懂。 昌宗忍不住在她头顶摸了两下,试图给炸毛的小狗找点安慰的感觉:“灵泉一共有五层。” 晋茶:“你当我瞎?这二楼不就到顶了么?” 昌宗:“谁说楼层只能在楼上的?” 晋茶脑筋一转,立马来了兴趣:“你是说地下……?” 昌宗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将桌子上的云糕碟子塞进她手里:“端好了,我带你去转转。” 或许是两人的长相实在是有些引人注意,他们走到一楼的时候,说书先生就忍不住让这边看了一眼。 又看了一眼。 然后所有人都看过来了。 两人:“……” 说书先生打了个哈哈:“呦,这位爷,带小娘子出来听书?” 场中人都善意地哄笑起来,昌宗也不反驳,眼尾含笑,一副十分受用的模样。晋茶也不觉羞窘,只微笑道:“我名晋茶。” 场面安静了一瞬间。 当今江湖中,有三个人不能惹——天山派的掌教,武当派的司刑以及小晋公子。 前两位都是说一不二的武林泰斗,后面这位,则是各家少侠争相追捧的对象;自打小晋在江湖上冒过头之后,江湖上就到处都是她的传说——什么破解了启宗留下的密室啊,找到了新真人的遗卷啊,又救了哪个神医一命啊…… 总而言之,得罪了小晋,基本就可以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 片刻之后,听书的人迅速回转到之前的状态里,该做什么做什么,全当没看见。 昌宗:“……” 晋茶摸了摸鼻子:“嗯,与我料想的差不多,此处应当是道上兄弟聚会的地方。” 昌宗:“你真的知道男人聚会都会做什么?” 晋茶:“喝酒吃肉□□。” 昌宗:“……所以你觉得这会是个单纯的茶馆么?” 话音未落,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走到面前,毕恭毕敬地说道:“晋公子,可要下去玩儿一会?” 晋茶随和地说道:“可有适合我的?” 掌柜:“这个自然,请随我来。” 两人随他穿过后堂,拂开帘幕。 昌宗挑眉。 晋茶不动声色地惊了:“你们这场子究竟有多大?” 掌柜从怀里拿出两个小玉牌放在他们手里:“您拿着这个,不拘玩到什么时候。”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坑洞—— 豪华富丽的坑洞。 泉州多山,房屋大多是挤着建的,真没想到竟能在地下见到这样的所在——场中舞乐飞旋,香风阵阵,有人在空地上演武,也有痛饮长歌的,恁地是一片锦绣地狱,笑闹喧天。 掌柜退到一边,昌宗笑道:“不瞒你说,本府还是头一回见过这样的娼馆。” 晋茶打眼一看,果然贴边见了一溜的客房,心下有数:“果然,钥匙总会有出处的。不过……我看这地方可不像是普通的做皮肉生意的地方。” 昌宗:“怎么说?” 晋茶道:“你看那些舞女,脚步轻盈,足尖点地,那动作倒像是轻功的基础式,就连那几个穿梭场中的小龟公,行走间都不似常人。” 昌宗:“女人啊,难道你就看不见此间的乐趣?”他足尖一点,没走楼梯,而是轻飘飘地落在了场中央,众人皆为他华光所慑,随即兴奋起来,都围着他一个人转。 晋茶无言半晌,抬脚准备从楼梯下去。 “晋公子。” 一旁侍立的掌柜突然俯身行了个大礼:“小的就在这里等着,您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传唤我。” 这个礼数…… 晋茶心中一跳,指间一拈,将那枚小玉蝉从衣领里拉了出来:“你……” 掌柜再拜:“主人。” 她心头剧震:“你是,你也是……这可是泉州,离京城这么远……你如何知道我就是……” 掌柜道:“京中已经发出消息,告知了新主人的身份。” 晋茶扶了扶额头:“来俊臣究竟还有多少人……” 掌柜:“小人不知。但泉州一地,共有三百七十八人供主子差遣,全部可信可靠。” “这么多人,一旦朝廷知道……不,如果是这样,那当初来俊臣又为什么要救范?或许可以悄悄跑掉的!” 掌柜没有回答,她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他活够了。而且苟且偷生,本身就和来俊臣三个字不相配。 他要么活在权力中心; 要么就活在所有人最深处的记忆里。 她稳了稳心神:“你去查一件事。” ......................................................................................................... 晋茶终于从人群里找出张昌宗的时候,他怀里已经安卧着两个美人,一娇媚一楚楚,简直不要太快活。 晋茶:“玩够了就回去?” 昌宗笑道:“你这话说的可真像一个催丈夫回家的怨妇。” 两个美人掩口娇笑。 晋茶:“……那你先玩着,我去找找吴三住的那间房。” 她转身离开还不出三步,男人熟悉的气息就又包裹住了她。昌宗站在她身后,一手替她挡开挤来挤去的人群,不满地说道:“你就不能把怨妇的角色扮演到底?” 晋茶平静地说道:“我是公子晋。只有别人给我做怨妇的份。” 昌宗:“比如狄惠?” 晋茶:“……他性子太跳,比较适合养在外面。” 昌宗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对,是这边。” 晋茶:“?” 昌宗:“都打听清楚了——昨天有一个穿粉衫的年轻公子,吴三少爷,来这里包了个姑娘。” 晋茶一边被他拉着走,一边脸色古怪地问道:“姑娘?你确定不是少爷?” 昌宗:“这便是古怪之处。” 两人一路走去,渐渐走出了人群中心,来到了一处僻静地,一间小小的竹舍安静地站在两人面前。 晋茶:“这可不像是个需要用钥匙的地方。” 昌宗:“焉知不是别有洞天?” 说完一步踏出,晋茶还来不及阻挡,一簇羽箭已经迎面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