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初中即将走到了尾声。 过完接下来这为期四天的中考,就要和这三年的叛逆青春期说一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试卷”了。好吧,我承认我对这初中并不怎么留恋,除了那俩娘们和一爷们。 晚饭过后,送又要上夜班的爸爸出了门,我回到房里继续对着那一叠做了好几遍的模拟卷发呆。想些什么呢?都说发呆是脑袋放空,所以别问,我也不知道。 半个小时不到,担心她的宝贝外孙女晚饭没吃饱的奶奶,端着一碗甜汤敲响了我的房门。 “奶奶,今晚吃得很饱了,”看着那碗飘着清新绿豆香的西米露,我很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不过,我可不能辜负您的一番心意。” 奶奶笑着点了点我的额头,“你这孩子啊。”她翻着我桌上的试卷,眼角的皱纹因拧眉而更深了,“这么多试卷都做完了啊?你也真是的,你爸不都给你安排好了吗,还给自己这么多压力做什么?就跟你爸一个倔劲。” 我把试卷推到一边,抱着奶奶的腰半撒娇地吐露心声,“没压力,我就想自己争取争取,谁叫我是您儿子的女儿呢?”对,一个倔劲。即使知道路已经被铺好了,也要努力一把证明自己。 奶奶被我堵得无话可说,无奈地摇头。她监督我把甜汤喝完了,把碗端起道,“明天就考试了,今晚早点睡,奶奶我和你爷爷也去睡觉了,放松点,我的乖孙女最棒了。” 嗯,为了给最棒孙女考前一个最静谧、最能蓄精养锐的夜晚,这俩老人家决定舍弃每晚必看的黄梅戏。我默默地接收下这份亲情的关爱,目送着奶奶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我的房间。 后来我常常在想,每次看着我的时候,他们是否会想起他们那另一个不知身在何方的外孙女?是否也会在心里说上一句,我的乖孙女最棒了。 随手翻了一遍试卷,没有半个知识点能成功进入我的大脑记忆库里。显然临阵抓着书一顿狂背的方式对我来说是一个子都没有用的。既然书是不可能看得下去了,那就聊天吧。我心安理得地打开电脑,刚把企鹅挂上,左筱光的头像就欢快地在闪烁着。 Lighten(筱光):召唤已经把剑磨得锃亮锃亮的陶瓷小盆友! 瓷:筱光盆友,我的剑锃亮锃亮的,你的剑不就寒光四射足以杀死一头华南虎了? Lighten:寒光四射,这词我喜欢!O(∩_∩)O哈哈~。 瓷:…… Lighten:快快招来,这上阵前的珍贵夜晚你打算怎么浪费? 瓷:整理东西,把一些不要的打包好准备捐灾区去。 Lighten:得了吧救世主大观音。我看你还是先救救近火,给我指条如何挥霍考前夜间的明路吧。 瓷:和我做同样的不就很好吗? Lighten:饶了我。我可提不起劲来收拾废品。 瓷:那施主请另请高明。 Lighten:别别别。要不我们去骑车夜游镜湖?对,这个主意实在是太赞了,五分钟后镜湖见,叫上卓敬和婉颜,见不到人影者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我的对话框刚一显示出这句浓浓威胁意味的话,筱光的头像已并入灰暗的行列。这小妮子耍无赖的功力啊,着实叫我钦佩。 镜湖离我家忒近。骑自行车只需三分钟即可到。这面静如幽潭、色如碧玉的湖,是我每天早晨看到的最美风景,附带地相赠我一个晨起的好心情。 一路吹着拂起飘飘长发的晚风慢悠悠地晃到镜湖时,他们仨一致摆出了一副久候多时的表情。住得最近到得最晚,我很好意思地冲着他们“呵呵”干笑当看不懂脸色。 卓敬故作无奈地摇头,用他洪亮的声音下令---“出发!” 我们仨娘们很听话地随着卓敬往前骑,开始了我们的考前夜游。 沉浸在夜里的镜湖倒映着装点各色霓虹灯的湖边建筑,柔风轻抚,涟涟扯碎湖中亭台楼榭的水影,一片妖娆妩媚。我们吹着柔柔打在脸颊上的微凉夏风,一致放慢了速度,绕着这片碧湖缓慢前骑。 “美女们,”不一会儿,从来不会让沉默在我们四人相聚时有可趁之机的左筱光首先开口了,“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夜游是在什么时候吗?” “那当然,”自动过滤掉左筱光的称呼,卓敬第一个搭腔,“初一那个不怎么冷的冬天。”他骑在靠近马路的最外边,兴致来了哼几句不在调上的小曲,心情想必极好。 我和骑在右手边的萧婉颜相视一笑,朝左筱光点点头。 “我说卓敬,没记错的话,那次夜游,你好像干了件什么事吧,”左筱光那不怀好意的眼神越过我和萧婉颜,落在了卓敬身上,“趁这个机会,不如你来口述口述,那个没飘雪的不浪漫冬季,你对我们的婉颜公主做了些什么?” 萧婉颜俏丽的脸蛋上立即飘上两朵红云,没有力量地低斥,“筱光,胡说什么。”和着朦胧的月色,她那标准的鹅蛋美人脸越显标致。 我乐得作壁上观等看戏,这人生的一大乐趣莫过于看左筱光和卓敬这对冤家耍嘴皮了。当然,前提是不要殃及无辜。 卓敬一脸无所谓,大方地回应左筱光,“能做什么,我不就一个不小心从后边撞上了婉颜的自行车,害她优雅地坠车伤到了膝盖嘛。常言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再说了,婉颜不早都原谅我了吗?” “对,我一早就原谅卓敬了,这事再提也没什么意思。”生怕左筱光会说出什么语惊四座的谬论来,萧婉颜赶紧抢话,试图终止这个话题。 可惜左筱光天生就不是察言观色的好姑娘,她视而不见萧婉颜指数持续攀升的脸红,怪腔怪调地继续向卓敬开问, “原谅是一回事。可我想知道的是,你怎么不撞我和小慈,偏要挑上婉颜来撞?想必这其中文章不少吧,卓敬少爷?” “什么文章不文章的,你脑子真不好使,”卓敬不客气地回损左筱光,他挺直了腰板,摆出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正直模样,“当时我自行车不光刹车失灵了,而且连车头也转不了,这事小慈也知道。” “啊?我?”这围观看热闹的戏份就这么被喊cut了,真可惜。我用余光瞟了瞟萧婉颜那红得发烧的脸蛋,理智地决定不和左筱光做同道中人,点头道,“嗯,对,我记得那天婉颜的膝盖出了好多血,把我们三个都吓坏了,还是卓敬把婉颜抱到医院包扎伤口的。” “抱?”左筱光自动把我的一句话剪切成一个字。 我顿感不妙,忽而产生了一种把她连人带车推入镜湖里的强烈冲动。 “想起来了,卓敬用的可是最标准的公主式抱法,那叫啥?对,抱着美人归!” 我当即被她轰炸掉了半个脑袋的脑细胞;萧婉颜如水柔亮的大眼睛里已经冒出了两束小火苗;而不知死活的卓敬,竟然还事不关己地继续哼着走音的歌。我多么肯定,此刻萧婉颜绝对有和我一样把左筱光连人带车推入镜湖的强烈冲动,不同的是,她可能还想要卓敬陪葬。 “得了,别闹了,”我赶紧抓住时机跳出来充当和事佬,我可不想看到萧公主发飙。虽然暂时还没有人看过萧公主动怒的样子,但是这种好奇心还是保留在心里比较明智,“不就是在这事后,奠定了我们四个这坚不可摧、情比金坚的友谊吗?”我绞着脑汁把海誓山盟型的成语都给用上。 卓敬第一个捧场地叫好,“说得好!坚不可摧、情比金坚的友谊!” 左筱光和萧婉颜相视而笑,两人都没出声。 那个没飘雪的不浪漫冬季,我们把负伤的萧婉颜送回家里,萧爸萧妈很是生气。为了防止卓敬被他们骂得找不着回家的路、第二天我们还得去登寻人启事,我和左筱光不约而同地争着揽责,仨争相讨骂的小家伙把萧爸萧妈弄得没了主意;可没想到的是,明明疼得把嘴唇都咬出血了的萧婉颜,竟然淡定地撒谎说是自己摔着的,而我们是怕她挨骂才来背黑锅。聪明的萧爸萧妈看穿我们的小心思,不但转怒为笑,还邀请我们隔日到家里吃饭。 默契无人匹敌的我们都清楚,就是从那天开始,我们四个注定要做一辈子的死党。 哪怕在不久的将来发生了些什么,暂时封冻了这个承诺,但注定了的,又怎么会轻易改变。 总是会有解冻的一天。 那时即将满十五岁的我这么以为。 我们安静地绕着镜湖往前骑,一同陷入到了回忆中重温当初的温暖和感动,彼此的心思不需要言语表明,却已透明。 据说,这就是交往的最高境界。 接近晚上十时,互道几句考试加油之类的祝福语后各自骑车回家。本以为爸爸还没下班,怎料当我打开家门时客厅已是一片通亮通亮,爸爸正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品茶。 我换了鞋坐到他身边,把手伸向茶几:“爸,今天提前下班了?” “嗯。最近局里事情不多。”爸爸制止了我拿茶杯的动作,“你要去睡觉了,不能喝。刚才上哪去了?” “和同学出去骑了会儿车。”我一边回答,一边在心里不满地嘀咕,我不能喝,你怎么就能喝了?不就比我晚睡那么几个小时吗。 “明天的考试有把握吗?” “有。”我向来不做无用功,那些模拟卷就是冲着“有把握”去的。 “很好。”爸爸点点头,“也不必太较真,学校的事爸都帮你安排好了。” “哦。”安排,又是安排。如果不是为了姐姐,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也要窝在这个有那俩娘们和一爷们的城市里,就算读一个低调的普通高中也不要接受这所谓的安排。我打了个哈欠,“睡觉去了,爸爸晚安。” “去吧。”爸爸仅是一挥手,继续品着他上周从云南带回来的顶级普洱。 在进房间前,我扫了一眼爸爸的背影,不知怎的,从这背影里,我硬是感觉到了一丝中年男人的落寞。 爸爸,其实你也很想念妈妈和姐姐的是吗? 那当初,又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