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皓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很快。一个星期出院后,小家伙已经舞着肉乎乎的小手在客厅里又蹦又跳,小脸蛋红扑扑的,健康又活泼。 这个寒假里,直到开学的前一天,我这个局外人的女儿,按着叮嘱在家悉心照顾好局内人的顾子皓,扮演好局内人女儿的角色额,孝笑双全。 是的,在这个大多数学生都对开学深恶痛绝的大潮流中,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期待着开学的异类。 我喜欢学校。怎么会不喜欢这个管吃管住管教育还管周末去哪儿的学校。这里的空气是轻松自在的,这里完美地让我逃避着去思考我该如何在那个只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家庭中立足的哲学问题。 “想什么那么入神呢?”刚踏进教室的李一晨潇洒地把几封信往桌上一扔,打着哈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一进来就抓到你在发呆,别说我没提醒你,经常发呆是会影响智商的。” 我没有理会她的调侃,扫了扫她那几封信封颜色妖艳的信,“这些给你写情信的人,还是没有一个能够入你法眼的?” 李一晨翻着白眼摆摆手,“都是些不学无术的凡夫俗子,我这神仙姐姐对他们没兴趣。” 我从书立里抽出下节课要用的物理课本,脑子里猛地掠过了一个人影。我想了想,终是被心里那可耻的“求知欲”所打败,假装随意地问了出口,“那个明司佑,不是凡夫俗子了吧?你们进展如何了?” “他当然不是。”李一晨回答得又快又干脆,“可惜,我和他欠了点缘分,恋人是没戏了,好哥们倒是适合得很。” 我一愣,无法理解这句话的逻辑,“什么意思?”稍一停顿,我还是把心中所想给补充说完,“我觉得他对你,挺有意思的。” 李一晨双手交叉做了一个“X”的手势,“错。他纯粹也只把我当成哥们看。”说这话时她的眉眼间完全找不到失望的痕迹,反倒还神态悠然地玩着她这周末刚做的指甲,“没办法,我俩太投缘了,直接扼杀掉了做情侣的树苗。” 我再次被这理不出逻辑的话给惊愣了。我差点忘了,李一晨活得随性自由,为人处事一向都不按常理出牌。所以,作为好朋友,不该意外。 到此这个话题已失去了可谈性,我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往下聊,便翻开书打算看看下节课上课的内容。班长吴成文突然走到了我座位边,“陶霓,刘氏女子叫你去去她办公室。” “好,谢谢。”我合上书出了教室,上了两层楼到办公室里找刘思欣。 正在和隔壁座老师闲聊的刘思欣看到我后露出一个亲切的笑,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资料递给我,“这学期学校要举办一个全校性的演讲比赛,你文笔好,朗诵的语调和声色都不错,我打算让你代表我们班去参加。 “我?”我惊得脱口而出,不敢相信刘思欣是认真的。 “嗯。这是比赛的资料,你先看看。” 我迅速把接过手的资料放回了桌上,“刘老师,我不行的,我胆量太小了,应付不来那些大场面,您还是选其他同学吧。” 刘思欣看着我不以为意道,“胆量不是问题,可以训练。你平常带读不是带得挺好的吗?陶霓,这种机会很难得,你要学会把握。” “不行的,我真的做不来。”我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着急拿出点组织语言的能力尽量把话说得软中带硬,“刘老师,其实我不想参加什么比赛,只想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到哪里,如果您非得让我去,我只怕会丢了班级还会丢了您的脸。您再考虑考虑,把这个宝贵的机会让给其他有能力的同学会更好。” 刘思欣目光柔和地听我把话说完,脸色温软如初。她整理着桌上的文件,寻思了几秒后把演讲比赛的资料放回了文件夹里。 我忐忑不安地站在一边,从她的举动已猜出了她被我说服了,可心里却反生出了一丝辜负了她对我的好意的愧疚。 “我懂你的意思了,好吧,也不强迫你,”刘思欣如邻家姐姐般亲和地看着我,“不过,你要负责推荐一个人选给我。” 我这才放松地点点头,把班里同学的名字在脑海里都过了一遍,最后选定了一个人的名字。虽然我们的关系不算和谐,但是我对她才华的欣赏不会因此打折扣。我必须承认,这样一个才气外溢、不管外界如何都冰冷处之、我行我素的女子,我是崇拜的。 “刘老师,我推荐叶晗双。” “叶晗双…”刘思欣若有所思地点头,“确实挺好的,行,我会找她谈谈的了。你先回去上课吧。” “好。”我退出了办公室,如释重负。 陶霓是好强,甚至还有些争强好胜,但矛盾的是,她又惧怕成为众人的焦点,站在舞台上接受各路眼神的评判。 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应该只存在于电影、小说里的情节有一天会真实地发生在我身上。 我一直天真地以为,学校是和谐的,国家是和谐的,社会是和谐的,世界更是和谐的。偶尔的极端事件不过是媒体过度放大,本应无伤大雅。 是的,天真地这么以为。 下午上完课回到宿舍里洗了澡、吹干头发准备换鞋回教室时,叶晗双回来了。这应是和我没有半分钱关系的事儿,但是在这天状况发生了,她一踏入宿舍门后不是冲着她睡的下铺走去,而是脸色冰冷地向我走来。 “陶霓,你想怎样?”叶晗双浑身散发着怒气地站在我面前,语气里的火药味毫不掩饰。 我云里雾里地完全搞不清这阵势是什么。请原谅,在我的记忆里好像没有搜索出关于招惹了叶晗双的片段,“你想说什么?” “很好,会装。不认是吧,那我来告诉你,”叶晗双冷哼着道,“那个在刘思欣面前装好人推我去参加演讲比赛的人,是你陶霓吧?” 我微愣,没能明白这件事情能触动她的什么火气点。但是,我也不能接受这莫须有的污蔑字眼不明不白地就被泼在了自己身上,“是我。请你说话客气点。” “客气点?陶霓,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忍你很久了?谁让你多事的?请问你以什么身份什么资格来推我出去?你以为我会屁颠屁颠地接过你不要的东西还感恩戴德地跟你说谢谢吗?我告诉你,圣母装久了是要付出代价的。”不留丝毫情面,叶晗双咄咄逼人,犀利尖锐的字眼一个个从她的口里以冰寒的语调蹦出来,一双隐在黑框大眼镜后的眼睛里闪烁着腊月的寒光。 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脑袋被炸得七荤八素,久久反应不过来。 宿舍里向来循规蹈矩的严秋琳见势不妙速速拉着韩晓逃出了宿舍,除了还在浴室里戛然停止了歌声的林佳柔,这片还算宽敞的小空间里,只剩下这场蓄势待发的“战争”中的两位当事人。 叶晗双继续冲我发火,“没话说了吗?没想到你比表面看起来还要能装。” 人生中第一次被人这么毒辣地当面泼脏水,我被这场面惊得拿不出用同等狠毒的语言回击的勇气,事实上,也没有那个本事。忍着已在眼眶里摇坠的泪水,我压着就要爆发的愤尽量语气平静地驳回叶晗双,“我不懂什么叫装,更高攀不起你口中的圣母。叶晗双,我对比赛没兴趣,刘老师让我给她推荐一个人选,事情就是这样,信不信由你。” “对比赛没兴趣?”一句话又踩到了叶晗双的雷区,她的音量陡然提高,面色冷凝得更加难看了,“所以,你陶霓没兴趣的东西,我就有义务去接收下来吗?请问你这么做的资本在哪里?我叶晗双只会接受我自己争取来的机会,绝不会点头哈腰地去接收别人没兴趣让出来的处理品!” 处理品。 我的脑筋有些转不过弯来,被叶晗双的话给彻底震懵了,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来。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悲哀地发现了一个事实,原来我的人际关系,已经差得超过了我的以为。 阳台传来了门把扭动的声音。 我和叶晗双不约而同地朝阳台望去,刚洗好澡的叶佳柔顶着湿漉漉、乱糟糟的头发一脸畏怯地站在浴室门口看看叶晗双又看看我,一个深呼吸后快步走到了我身边,挺直腰板冲着叶晗双声势微弱地说:“我们,我们才忍你很久了呢!你一在宿舍气氛就比坟场还压抑,我们还不知道你的清高是装给谁看的。” 叶晗双的脸更黑了,“你再说一遍。”她往前就要靠近林佳柔。 林佳柔吓得赶紧往我后面缩,“完了完了。” 我挡住了叶晗双,转头低声对林佳柔说,“谢谢你。你先回课室自习吧,这里我自己处理就好了。” “那,那好,对不起。”林佳柔说完立即夺门而出。 我逼着自己拿出勇气来对抗叶晗双,“我没有让。既然你也不想参赛,跟老师说就是了。” “跟老师说?”叶晗双冷哼,“说什么?说谢谢陶霓同学对我的推荐吗?” 我听得全身都在起鸡皮疙瘩,只想学林佳柔落荒逃走。真的太可怕了。 “叶晗双你疯够没有?你真白痴地以为你年级第一就超凡脱俗地人人都得膜拜你仰视你、以你不和任何人交往一心只读圣贤书为榜样联名上书到教育部去作为只会死读书的模本吗?你还不够格!” 多泼辣多有气势的骂人劲。除了李一晨,我的朋友圈里找不出第二个人。 我惊愣地望向从宿舍门气势汹汹地走进来的李一晨,担心她会为了护我和叶晗双打起来。 可是没有。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叶晗双不仅没有恼怒地回嘴,反而只是怒视了李一晨一眼后回到了她的床铺前拿了衣服往浴室走,完全不见了几秒前像是要把全世界都毁灭的气焰。 我再度被惊呆了。 李一晨显然还在气头上,跟着叶晗双就要冲出去阳台接着破口大骂。 我立即拉住了她,劝道,“算了一晨,怎么说我和她都是一个宿舍的,还是不要弄得太僵了。” “霓小妞,就你心最软,所以才会被她欺负得跟个小鸡崽似的。”李一晨一脸不解气,但还是听我的话跟我出了宿舍。 是我心软还是太天真了?或者说,太自以为是?自以为做着是对的事,其实都是错。 我不敢在李一晨面前掉眼泪。可是该怎么否认,叶晗双那一句句的指骂,都成功地让我往心里去,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在其他人的眼里,陶霓真的是一个那么虚假的人。 扪心自问,陶霓,你活得真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