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晨和我再次陷入到了单方面的冷战之中。她不再和我同出同入,在课室、宿舍里如无必要,基本不和我多说一个字。 我知道,这一次她是确实,确实对我感到太失望了。 一晨,你可知道,其实我对自己,也已经是失望透顶。 坐在作为上,看着黑板上方的挂钟分秒精确地计算着时间的脚步,时针和分针扯开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角,一天之中的第二个六点来临了。我没心思做作业,那一串串“x/y、f(x)”组合而成的数学题目这会儿在我看来就像完全没学过。 有些事情拖久了,最受折磨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 收起练习册,拿出手机给赵汉华发了一条信息,我走出教室到走廊尽头的窗台吹风。 傍晚时分的阳光多美。透着娇羞之气的瑰红染尽了半边天,柔柔地铺洒在没有建筑物投射出阴影的齐中广场上,一片惬意,甚是怡情。我低头望着夕阳里在广场上三两散步的学生,不知觉思绪越飘越远,心间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想念。 关于爸爸,关于慈慈,关于一晨,关于Hugo,还有,关于他。 “霓霓。” 等的人来了。 还未回头,赵汉华先走到了我身侧,手肘随意地撑在护栏上遥望着远方的风景。他的头发还带着些湿意,想必是刚洗好澡从宿舍里过来的。 不想拖延时间,我直奔主题:“关于我们两个,有些话我想跟你说清楚。” 赵汉华点点头,没有作声。 我深呼吸,调出勇气说出先行打好的腹稿,“对不起。其实那天答应跟你交往,全怪我一时昏了头,也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些什么。和你在一起后,我有努力尝试过投入到这段感情中,但是很抱歉,我实在做不到,真的很对不起。” 赵汉华垂下头,面无惊讶之色,陷入了沉默。 我不安又愧疚地站在旁边,只觉这一刻用语言伤人的自己,和白欣美一比,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说实话,我能感觉得到,”半晌,赵汉华抬头看着我,表情里并未流露出多少失望,“霓霓,你有喜欢的人,但不是我,对吗?” 我愣住,不自在地避开了他探询的眼神。 赵汉华没有因为我的不答而放弃这个话题,他继续说:“你喜欢的人,就是上次在饭堂门口拦住我们的明司佑,对吗?” 我垂下眼帘,手心微湿,依旧没回答。 “有时候,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意,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叹了叹气,苦笑道,“不管怎样,我都要谢谢你的坦白。” “你不生气?”这种反应显然不在我的预想范围之内,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甚至,我没能在他的脸上找到半丝意想中的愤怒和受伤的痕迹,相反,那眼睛里,似乎带了类似释然的情绪。 赵汉华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语气温和而真诚:“不生气,一点也不。而且我还要谢谢你。霓霓,我的确对你有好感,但是经过这段时间,我却不得不承认,我心里一直真正喜欢的人,还是一晨。所以,谢谢你帮助我看清了我的心。” 这结果一点也不让我感到意外。或许在潜意识里,从来都没有把他对我的感情当真过吧。我们两个,说得好听些,是不甘寂寞的相互取暖,难听点,不过是一场相互利用。 “既然这样,我也谢谢你的坦白。”想了半天,我也只说得上这么一句。 赵汉华笑着向我伸出手,“和平分手,还是朋友?” 我松了一口气,握住了他的手,“和平分手,还是朋友。” 我们相视一笑,后不约而同地摇摇头,自朝着自己的幼稚。 片刻,他说,“霓霓,虽然我和明司佑不熟,但是他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男生。我希望你也能像我一样看清自己的心,去追寻真正的幸福。” 我心中一动,脑海里闪现出和明司佑之间的点滴片段,点头道,“谢谢你。” “加油。”他看了看手表,“不多说了,我还要去一趟办公室,班主任找我。”他挥挥手,朝楼梯跑去。 我独自在窗台前继续站着,望着夕阳最后一抹残余的娇颜被巍峨的群山吞没,耳边回响起赵汉华的话:我希望你也能像我一样看清自己的心。 那么,我的心究竟藏着什么连自己都不愿去拨开迷雾的秘密?闭上眼睛深吸气细想,那团浓烟渐亦散开,终明了,原来,都是和明司佑有关。 原来,陶霓自欺欺人地把这颗心困锁在重重烟雾里,只是不想就这么忘掉在她心里住了近七年的Hugo哥哥。 所以才会假装分不清对明司佑是怎样的感情。 只可惜,纵然已认清,一切的可能,都已偏离了可能。 仰起头对着天空深吸了一口气,把情绪都整理好,我转过身,却意外见到李一晨正站在离我只有三步之距的地方对着我笑得很灿烂。如果我没有会错意,这应该是一个,赞许的笑。 李一晨走到我身边,抱住我动容道;“霓小妞,你真勇敢,我为你骄傲。” 我微愣,明白了她的意思,“你都听见了?” “是,我在偷听。”李一晨爽快地承认了,“事实证明,我李一晨果然没有交错朋友。” “谢谢你,一晨。”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谢,但这一刻,突然很想跟她说这三个字。 她也自然收下我这无厘头的谢意,“记住下次要用实际行动表示,比如给我买瓶奶茶什么的。”他眨眨眼,不到一秒又神情严肃地问我,“现在只剩下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了,你必须正面回答,不能再逃避。说,你到底喜不喜欢司佑?” 我诚实地点下了头,终于直面了自己的心意,“我喜欢他。” “太不容易了,你总算说出来了。”李一晨松开柳眉,但没一会儿又蹙起眉头,背靠在护栏上再问,“我猜你并不打算让他知道吧?” 我没有否认,说出了真实想法,“折腾了这么久,他应该也觉得倦了。我仔细考虑过了,在这剩下只有一年多的高中日子里要更加努力学习,考上一个好大学。至于爱情,不是我现阶段所需要的。如果明年六月高考完后,我还喜欢着他的话,我想我或许会鼓起勇气告诉他。” 李一晨静静地听完,“这就是你的决定?” 我点头,“是。” “好吧,我也只能尊重你的决定了。”她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搭着我的肩膀说,“那就让我们一起为大学奋斗!” “一起为大学奋斗。”我重复她的话,心中温暖得如同被千阳同时照耀。 这一刻壮志雄雄要携手在赢取大学录取通知书这条路上拼搏的我们谁都没想到,这看似再简单不过的一个愿望,我们都不能最终实现。 而且,这落空的速度,好似天际一划而过的流星,让人措手不及。 是谁先放弃这个承诺也好,自愿或被迫的也罢,到最后,我们都终究要离开齐中。 或者是以毕业生的身份正式离开,又或者,是以一种不得已、又伤痛的方式。 但据说每一次的离开,都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相聚。 这个晚上的晚自习是我高二这年以来最专注、心无旁骛的一个。在完成各科作业之余,我还能顺带把明天要上课的内容给预习了一遍。如果每晚都能保持这样的效率和状态,那么一年后敲一敲复旦大学的门,也是有那么一线可能的吧。 这晚认真的人远不止我。 平时连完成两科作业都有难度的李一晨,破天荒地在十点下课铃响起前做完了五科的作业。更难得的,在下课后她少有地主动提出要和我留在课室里学习到教学区熄灯了再走。 都说认真的人最美。本来就美得不可方物的李一晨,认真起来更是倾国倾城。 从教学区出来后,李一晨心情大好地拉着我去吃了雪糕才一路有说有笑地回宿舍。在她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关于发胖的半点忧虑。她说,最不能亏待的就是自己的胃,管它什么身材呢。 其实原因是她拥有怎么吃都不会胖的特殊体质。 我们回到宿舍时其他人都已经回来了。陈思思和叶晗双如往常一样摆了小桌子在床上学习;白欣美在上铺玩手机。对了,自从上次日记风波后,白欣美在宿舍里变得和叶晗双一样沉默,甚至总会有意无意地躲着李一晨和我;至于沈悠,她正站在公用桌子边吃橙子,那一小块她站立的地砖上滴洒着橙汁。 算来李一晨有一段时间没有跟沈悠开战了。好几次对于沈悠的冷嘲热讽,她都是选择戴上耳机只当听不见,让沈悠意识到自己被当透明人后面色发黑地识相闭嘴。久了沈悠觉得一个人像对空气说话不仅没意思还像个神经病,也就渐渐地收起了浑身的刺。 没有人能预知到今晚即将爆发的这一战,会严重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离宿舍熄灯时间还有一刻钟,沈悠还在悠然地吃着水果。我刷完牙从阳台进来见地板上的残汁还未打扫,心想待会儿关灯了会很难打扫干净,便对沈悠说,“沈悠,可以麻烦你赶快吃完拖一下地吗?” “凭什么啊?”沈悠边吃橙子边傲慢地反问。 我不想再管,转身要爬上上铺,李一晨开声了:“沈大小姐,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不巧今天正好就是你值日。” 沈悠冷哼,“那又怎样。” 李一晨看都不看沈悠,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指甲,慢条斯理道,“不怎样。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月里好像有人已经被扣了十五分了,我还真希望她再接再励,好送给我一星期不用在A212里脏了眼睛的大礼。” “你说谁脏了你眼睛?”沈悠停下切橙子的动作,转过身气愤地瞪着站在离她有半米之距的柜子前喝酸奶的李一晨,怒吼道,“李一晨你少管一天闲事会死是不是!” 李一晨耸耸肩,目带嘲讽地回看着成功被她撩了老虎须的沈悠。 沈悠被李一晨的眼神激得更气,因怒火而烧得扭曲的脸浮现出一丝狠毒。她几步走近李一晨,伸出没握刀的手指着李一晨的鼻头大骂道,“你以为你真的是什么狗屁大侠女吗?我呸!不就是一偷偷被生下来的小杂种!你妈当年肯定是因为多管闲事才生下你这个小杂种!” 此言一出,宿舍里除李一晨外的女生都被吓到了。 我和叶晗双交换了一个眼神,思考着要不要下去帮李一晨。 白欣美面色发白地看看我李一晨又看向我,抱着双膝蜷缩在床尾大气都不敢出;而床铺在下铺且离交战地最近的陈思思干脆收起桌子拉了被子盖住头装睡。 李一晨的脸全黑了,她用全屋人听了都不由打寒颤的语气说,“有胆你再说一遍。” 沈悠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却还是挺了挺胸捏着气势说:“说就说!你就是个小杂种,□□生的小杂种…” 尾音未落,李一晨已经扑向了沈悠。 手里还抓着水果小刀的沈悠慌了,伸出空闲的另一只手阻挡着李一晨的攻势。 四个女孩全都胆战心惊地看着纠缠成一团的李一晨和沈悠,连呼吸都静止,唯恐会惊扰到她们再生事端。 我坐不住了,顺着梯子爬下床脚刚挨地,刀子砸在地上的清脆响声吓得心脏在这一秒都不敢跳动。未等我回头,一声尖锐的叫声刺痛了我的耳膜;此声未绝,一阵多个女声同时发出的带着惊恐的尖叫再起。 我颤着身体转过头,目之所及的沾着橙黄果汁的瓷砖上,正默默地承受着一滴滴在重力作用下砸出一幅触目惊心的抽象画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