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放假前一晚的晚修,第二节课下课后坐班老师如常离开了课室。我翻看着几分钟前陶霓回复我的信息,心情糟糕地像是一脚踩进了混着滚滚泥浆的大水坑里。 晚修前我给她发一条短信,问她和妈妈这几天好些了吗,结果她在一个多小时后才回了我,而且只有不明就里的两个字:谢谢。 谢谢是什么?谢谢我的关心?还是谢绝我的关心? 越想越烦,这种状态下根本就不可能看得进书。于是在第三节课上课铃打响前我冲出了教室,一个人跑到体育馆门前空荡无人的台阶上把自己隐藏在没有灯光驱逐的黑暗里,生自己的气。 但我并不是生自己竟敢翘掉晚修的气,而是气自己为什么找不到行之有效的办法去安慰妈妈和陶霓,哪怕只能够减少她们一丁点的悲痛也好。 如此无力和没用。 我懊恼地拍了拍后脑勺,把下巴支在蜷起的膝盖上。 夜晚的体育馆安静地沉睡在夜的温柔乡里,晚修还在上着,除了我这胆大妄为的,还真没有其他孩子会跑到这里来拥抱孤独和黑夜。禁不住想起曾经每每有烦心事,林凡凡都会和我在晚修前到这个地方坐在我现在坐的位置,一个当垃圾桶一个当话痨,一吐为快后换上一副轻松愉快的好心情,等着迎接其他即将到来的烦恼。 从什么时候起呢,只剩我一个人在这坐着,和空气说心事,捕捉从耳边拂过的风当作是回应。 我抬头仰望着天边那颗孤零零在散发自身光芒的星星,忽而有种茫然无措的无助感。 星星啊星星,和我同样孤独的你,可不可以为我点亮一盏灯,照亮我回到妈妈和姐姐以及凡凡身边的路呢? “陶慈。” 我浑身打了个激灵,以为真的有什么神明显灵要来给我指路,吓得忙站起来到处乱望,才发现了正上着台阶向我走来的钟菱。 “是你啊,钟菱。”我拍了拍胸口再坐下。 钟菱走到我左边跟着坐在台阶上,“怎么,你以为见鬼了?” 我不好意思地干笑,没敢回答。 “这个给你。”钟菱不知从哪变出了两瓶橙汁,把其中一瓶给了我,“我哥说你很喜欢喝。” “谢谢你。”我本感觉被丢进冰窖的心瞬间被掏了出来扔到了暖炉里。可是,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下课铃好像还没有响吧?我忙问,“菱菱,你也翘课了?不对,你怎么也跑到这来了?” 钟菱拧开瓶盖喝了一口,说,“我哥说你最近心情不太好,叮嘱我有空要多关心关心你。他还透露了你不开心的时候一般会去什么地方。刚才在课室看你座位上没人,反正我作业也做完了,就出来碰碰运气好了。” 是我的小王子。永远都是那么贴心和细心。 听完钟菱的话,我总算觉得那些笼罩在心头迟迟不肯散去的厚重乌云刹那都灰飞烟灭了,一轮暖阳冉冉升起,让我顷刻温暖无比。我看着钟菱真诚道,“谢谢亲爱的菱菱。”还有,谢谢我最亲爱的,昊熙王子。 “别,我什么都没做。”钟菱的声音很轻,却听得出发自内心的关心,“不过,如果你信得过我,可以跟我说说。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会乱嚼舌根的人。” “我当然知道。”在我的朋友圈里,最不爱聊八卦的非钟菱莫属。每次我们在宿舍里兴致盎然地讨论女生小八卦,钟菱都会回床上看书,从不参与。我思忖了一会儿,觉得和这个还算亲近的人一诉衷肠必然是比对着空气说要来得慰藉得多,便决定把钟菱当成我的倾诉对象。喝了一口橙汁,我问,“菱菱,我有跟你提过我家里的事吗?” “没有。”钟菱答完又补充了一句,“放心,我表哥什么都没有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为了不让她误会,我直奔主题,“其实我不是独生子女,我有一个双胞胎姐姐,但在我五岁那年我们就分开了,没有再见过。” 钟菱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发问或置评。 我接着说:“原因你应该也猜得到,我就是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他们离婚后,我妈带着姐姐消失了,这么多年来我和我爸一直都在找她们,却都因为各种原因错过了。”我稍一停顿,猛地转了话锋问她,“你有听说过一个多月前在北城出了一起很凶残的劫杀案吗?”问完我发现这问题太宽泛了,每天都有那么多的惨案在发生,若不是事情和自己多少有些许关联,谁会关注那么多呢。 钟菱想了想,帮我把剧情填充完整:“你说的是受害人被凶手从机场一路尾随到客运站被抢光身上钱财还被灭口的那件吧?我知道这事,听我姨丈跟阿姨提起过,”她看着我,脸色微变,“和你家有关系?” “算是吧。”想到这我垂下眼帘,忧伤又漫入了心房里,“准确来说,是跟我妈和姐姐有关系。那个受害人,是她们的亲人,我妈的第二任丈夫,我姐的继父。” 聪明的钟菱在听了我前面大段的铺垫后基本猜中了,所以她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说:“小慈,我很抱歉。” 我摇摇头,扬高下巴把调皮的泪锁在眼眶里,“出了这样的意外,我知道后也替她们感到很难过。但我只是没想过,我妈会带着姐姐早在很多年前就另外成家了,而我爸呢,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放弃过等她们回家的希望。” “但是这不是你最难过的,对吧?” “对。”我苦笑叹息道,“我最难过的,是我什么忙都帮不上。而她们,其实也不需要我。” 钟菱喝着橙汁,久久没有说话。我想她应该是想留给我自我调节的时间,所以不出声打扰我。但是她再开口时我才明白,原来是我的故事勾起她回忆起了她自己的,悲伤的故事。 闷声把一罐橙汁都喝完,钟菱侧头看向我,一双美眸在昏暗的夜里似乎隐约闪着光泽,“你还记得上个学期林芯失恋那天,我在天台上说了些什么吗?” “记得。”我很直接地说,“而且我知道你不是临时编出来安慰芯芯的。” 她轻笑,“我也知道你不会相信的。”她转回头,目光直视着前方的大片空地,幽幽道出了一段往事,“你知道的,我是独生子女,家里人特别冲我,从小到大我爸妈无论工作再忙,都会抽出时间陪我,带我到处去玩。所以,我很少会像其他独生子女一样觉得孤单。但也正是他们对我的溺爱,造成了我放肆骄纵的个性。”她摇着空瓶,顿了几秒继续道,“初中的我狂傲自大,就是一个不学习、整天惹是生非的小太妹。和那个人渣在一起的第二个月,我们上宾馆开了房。我是自愿的。” 我整个人都惊呆了,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自认识以来只被贴上成绩优异、淡然又带了些神秘感诸如此类标签的大家闺秀型女生竟那样叛逆过。 “看不出来吧?不过,这还不是最出格的。”钟菱看了看我,嘴角扬起一抹自讽的冷笑,“开房后不久,我怀孕了。” 我完全反应不过来。 钟菱接着完成她的故事,“如果不是我妈拦着的话,我爸可能真的会把我赶出家门吧。在商场上呼风唤雨、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那天居然像个小孩似的和我妈抱头痛哭。他们怪自己没有把我教育好,反过来跟我说对不起,说了一句时至今日我都记得很深的话,”她看着我,双眸润着水花,“无论你做错什么,哪怕杀人放火吸毒了都好,我们都不会放弃你,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承受面对,我们是一家人,家人是永远的依靠,这是唯一一件连时间都改变不了的事。” 我心头一震,忽然明白了钟菱和我说出这个故事的意图。握住她微微发凉的手,我说,“谢谢你菱菱,我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钟菱淡淡回道,“没什么好谢的。你想通了,我表哥也不用那么担心你了。”彼时她已很好地从回忆中抽身,眸色清灵依旧,不见了那抹伤和愧疚及感动。 “家人永远是无可替代的,一辈子都在,对吗?”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精神振奋地提议道,“我们来跑个步清除掉一身的负能量,怎么样?” “我没有负能量需要清除。”钟菱走在前面先下了几个台阶,在我失望地想叹气前回头补上一句,“不过,今晚可以舍命陪君子。” 我瞬间像打了鸡血似的激动大喊,“菱菱万岁!” 这一晚有两个高三学生翘了晚修课,在跑道上悠然自得地跑步。 幽深的夜时而隐没了她们奔跑的身影,却隐不住她们如水晶落地般清脆的笑声。 这是青春的笑声。是不与命运较劲的释怀。 临睡前,我给陶霓又发了一条短信——姐姐,原谅我不能陪在你身边分担你的伤痛,但是我想让你知道,你永远都是我最亲最爱的亲姐姐,只要你需要,我一直都在。 五分钟后我收到了回复——你也永远是我最亲最爱的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