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你又要退回给我?” 教学楼后的凉亭里,黄仁坚看着我伸出在半空中的这盒巧克力,眉头拧成了一团。 我垂眸躲避着他受伤的眼神,道,“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 黄仁坚定定地注视着我,扶了扶他那副深蓝色粗框眼镜,重重地叹息,“陶霓,你真的不喜欢我吗?直说就好,我不怕打击的。” 我一愣,顿觉羞赧,半天才道,“你很好,但是我不想谈感情,不好意思。” “你们女生拒绝男生,都是用这一句吗?”黄仁坚扬起一个自嘲的笑。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这理由,实在不怎么样。我猜你不接受我,其实是因为我不是你心里想要的那个人,对吗?” 我再次愣住了,久久没出声。 “我懂了,没关系的。放心,我不会再烦着你了,至于这巧克力,就当给我一个面子,你收下吧。至少给我留点最后的尊严吧?”他的话腔里带着心酸和无奈。 话已至此,我也再拒绝不出口,只得收回了手,低头愧疚道,“对不起,祝福你能找到那个配得上你的女生。” 黄仁坚再叹气,闷闷地说了声“谢谢”,走向教学楼的长阶梯。 据说,每一个人拒绝另一个人,都是因为心里,已经住着一个人。 我看了看手里的巧克力,往回宿舍的路走去。 回到宿舍刚坐下,桌上的手机在持续振动着。又是一串陌生号码。想着黄仁坚的号码已经储存了,来电人应该不会是他,我才接下了电话。 “喂,请问你是陶霓吗?” 这把男声很陌生。想了半会儿也未能将之与我印象中的某一把声音相匹配,我问,“请问你是?” “我是明司佑的舍友,他发烧了,在宿舍休息,可是我刚好有点事要出去一趟,如果你有空的话,方便来我们学校照顾一下他吗?” 他发烧了。 我心一紧,担忧已侵上了眉间。可是,还有问题没弄明白,“为什么会找我” “你不是司佑的女朋友吗?” 我愣了愣,淡声道,“不是。” “这样吗?我看到你的名字在他手机通讯录的第一个,而且,”他停顿了几秒,才接着说完,“上周末我们一起出去喝酒,他喝醉后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我忽感心里一痛,好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喂,同学,你还在听吗?” “不好意思,我在听。”我急忙回过神,“你们宿舍,女生能进去吗?” “能啊,我们亚师和你们京泽大学一样,校风开明得很。你可以现在就过来吗?我准备要出去了。” 我稍一犹豫,轻声说了句“好”。 挂断电话,翻出小药箱取了一盒感冒冲剂,想了想又把温度计也带上,我锁好门离开了宿舍,照着亚华师范大学校园内的指示牌,找到了明司佑舍友所说的宿舍区,做了一个深呼吸后才有勇气踏进去。在上楼的这短短一分钟内,不少路过的男生都用一种怪异暧昧的眼神盯着我看。也是,一个女生在整栋只住男生的宿舍楼里走,难免惹人注目,况且,还是正值引人遐想的晚上九点许。 我红着脸、低着头快速跑上六楼,到最靠近窗台的那间宿舍门前站着,踌躇了近一刻钟,才敢壮起胆子敲了两下门。 门很快就被打开了。一个身高和明司佑差不多、理着寸头的男生看了我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就是陶霓吧?” 我点了点头,“嗯。” “钥匙你先收着,我可能会比较晚回来,如果你需要出去买点什么的话,可以用上。”他边说边递给我一把钥匙。 我接过钥匙,说,“谢谢。我想问一下,他去看过医生了吗?” 男生摇头,望了望宿舍里面,压低声音道,“他不肯去,说吃片退烧药就好了。反正他吃了药后从下午一直睡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退烧没有,不过脸色看起来,还是有点差。” 我仅是点了一下头,没有接话。 “你进去吧,我也要出门了,”他才走出一步,又退了回来,一脸严肃地对我说,“问你一个问题,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你误会了,我真的不是他的女朋友,”我淡着声澄清这再次被误会的关系,“我和明司佑只是朋,只是高中同学。” 男生看着我,眼里满载着怀疑,“真的吗?我还以为他是因为跟你吵架了,所以才会在前天下暴雨那种鬼天气还一个人跑去篮球场淋雨打球。” 我再度因他所透露的讯息而愣住了。 “不说了,我得走了,拜拜。”男生和我挥挥手,向楼梯的方向走去。 我收回心绪,走进了他们的宿舍里,把门带上,轻步来到了明司佑的床前。苍白着一张脸的他,看似正在沉睡中。他的剑眉轻皱,神情看上去,睡得好像并不□□稳。 怕是梦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事吧。 就这样静静地望着他的睡容,不知怎的,我的眼眶竟觉有些湿湿的。拭去眼角多余的水分,我转身到他书桌前,把带来的药和温度计放在桌上,却意外看到了摆放在他书架空荡荡的第二层上的一个陶瓷杯。 那是一个走黑色简约路线、外观只有一个篮球图案的陶瓷杯,干净得一尘不染,仿佛从未使用过一般。我认得它,又怎么会不认得,它一秒就唤起了我海马体中关于如何制作这个杯子的碎片记忆,以及在送出这份礼物之前是怎样的一种心情,而在真正把它送出去之时,又是怎样一种失落的心境。 那是高二的寒假。距今约有两年零五个月。他居然还留着,而且还保存得这么好。 我湿着眼端起了这个杯子,一滴泪在陨落的过程中,准确地砸在了黑色的杯壁上。 如果那一年我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镜湖的小凉亭,如果我按照意想中的把话都说了出来,如果他懂我的心思,那么现在的我们,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呢。 我们可能幸福地在一起两年多了,也可能因为某一次争吵而分开,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陶慈和简昊熙,不会因为我的介入,而走到今天相爱不敢爱的这一步。 一步错,步步错。 “咳、咳……” 突响起的一阵咳嗽声惊断了我的“如果”和“可能”。我急忙把杯子放回原位,擦干泪、调整好面部表情后,才转回身去看床上的明司佑。 明司佑咳了几声,没有睁开眼睛。他扯了扯被子,没有再动作,回归到了安静的睡梦之中。 我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在他的床侧坐下。 他的舍友说,他发烧的原因,是在暴雨中淋雨打球。不敢往“为了我”这一方向上想,我命令自己只准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生病”上。 不知道,他退烧了没有。 犹豫片刻,我还是伸出了些微发抖的手,覆在了明司佑的额头上。 有些烫。明显是还没退烧。 我起身,想去他的书桌上找找看他吃的是什么退烧药,却觉右手被一只掌心发热的手给拉住了。 他醒了。 我瞬间僵直了身子,不敢回头,不敢转身,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 明司佑轻咳了一声,用带着鼻音的低沉嗓音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支吾了半天,我也没想到该怎么回答会比较合适。轻推开他的手,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回到平静淡然的表面状态,才敢正对着他,用淡淡地语调说,“你舍友通知我的,他说你生病了。” “所以,你就过来了?”他撑着手肘半坐起身,带了些倦意的双眸,幽暗得让人不可捉摸,“这么晚,你一个女生待在男生宿舍里,就不怕出什么事吗?” 他的话让我顷刻红了脸。我侧过头,让发丝遮住面对他的半边脸,以防被他看出我此刻无处可藏的困窘,淡声说,“我给你倒杯水。”说着我到他书桌上拿起一个马克杯,走到他们放在门后的饮水机前倒水,却发现饮水机里已是滴水不剩。 “没水了,等我一下,我下去买。” “不用了,”明司佑目光深沉地看着我,用不容拒绝的语气道,“过来。” 理智告诉我不要过去,但今天,冲动却战胜了理智。迟疑了不到五秒,我的脚自带意识地走回到明司佑的床边,并乖乖地照着他的指示坐下。 可是良久,他都没有出声。 我低垂着头没有看他,努力克制止不住微微抖动的手,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被感情牵着走。 陶霓,你必须清醒,否则谈何自尊,谈何骄傲,谈何安全。 要知道,他已经认清了那个从骨子里恶劣的你了。 所以,轻不要再奢望任何爱丽丝的奇幻仙境。 想到这,我挺直要搬,用强装出来的淡漠,主动打破了这怪异的沉默,“如果你没什么事了,我也该学校了。去看一下医生吧,照顾好自己。”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那天你在医院里说的话。”明司佑终于切入了正题。 我不能自制地抖了抖身子,指尖渐觉生出了蔓延全身的冰冷之意。 他定定地注视着我,话腔里添了一抹无奈,“从第一天认识你,你的眼睛里,就几乎找不到快乐的痕迹,三年多过去了,这双清亮的眼睛中,仍然被忧郁占据。陶霓,你埋藏着那么多的心事,拒绝别人的靠近,害怕被别人走进心里,只想保护好自己,对吧。” 我无言以对,心开始变得慌乱,下意识地想逃离,不想被他继续看穿。 看出了我的意图,明司佑适时抓住我的手,制止了我的落逃。他的声线不再冷淡,“别走,听我说完,”他叹了叹气,接着道,“其实,你之所以会做那些事,不是因为还爱他吧?” 我根本回答不了这个尖锐的问题,只觉无地自容。 是啊,他和李一晨,都能一眼看透我自己懦弱地逃避了那么久的心思,那么,我还能如何自处? 稍稍用力,我想抽回我的手,明司佑却抓得更紧,让我连挣脱的力气都再使不出来。 他不放过我,步步逼近,“因为不甘心,所以妒忌,是这样吧?” “是,你都说对了,我不甘心,我妒忌,我自私,我在耍心机。”我仰起头,冷声给自己贴上标签,心已是一片荒凉,“你都看出来了,那就这样吧。请放开我,我要走了。” 明司佑还是没有松开我。他沉下声,叹息道,“实话说,我很讨厌这种有嫉妒心的女生,可是,”他握着我的手又紧了一些,“对你,我却讨厌不起来。” 我的眼泪终于被击垮了,滴滴重重地砸碎在我们相握着的手背上。我泪眼模糊地直视着他起了波澜的双瞳,问道,“为什么?” 明司佑静静地凝视着我,没有给出回答。他前倾身体,缓缓地向我靠近;像是受了蛊惑的我,非但没有躲开,反而随着他向前倾,闭上眼睛把我们之间的距离,一点一点缩短地接近于零。 但,伴随开门声响起的男声,把我们从意乱情迷中拉回到了现实,“我,我回来了…” 我迅速站起来,后退了两大不,把瞬间如火烧般滚烫的脸低得恨不得能缩进衣服里。 明司佑的舍友尴尬地僵站在门口,干笑了两声,边说边往外退,“那个,我好像还忘了买东西……” “我回学校了。”我打断了男生的话,垂着头快步离开了这一间宿舍。 而明司佑,没有叫住我,更没有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