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有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校运会上的这一摔,摔碎了我对明司佑的幻梦,却意外摔出了我和王静之间的友情。 受伤的大半个月里,王静一直在照顾我。从帮我打饭、陪着我上下课,再到未等我开口就已帮我倒好水甚至是洗衣服,我在感动里沉默着,只懂得说一声谢谢。 嘴上不饶人的女汉子,其实有一颗比软妹子还要来得柔软的心。 “我要去吃饭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打包回来。”刚结束一轮游戏的王静摘下耳塞,边伸展懒腰边打着哈欠问我。 “今天我跟你一起下去吃吧,我请客。” “难得啊,”王静打了一个响指,“行,就给你这个机会。” 我把书合上放回书架,从抽屉里拿出一盒事先准备好的黑巧克力,递给王静,说,“这个送给你,当作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帮助和照顾。” 王静有些惊讶。她接过巧克力,看了看后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黑巧克力的?” “你经常买回来吃。”事实上,这会儿她的桌上还摆着没吃完的半块黑巧克力。 “看不出来啊,你还挺细心的。”她把巧克力放在她的书桌上,“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其实这半个多月相处下来,我发现你也没那么讨厌,为人体贴又善解人意,而且还挺懂得收买人心的。” 我听着她这番不知道是在赞我还是损我的话,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王静见我的表情有些尴尬,歪着脑袋想了想,摆手解释道,“别误会,没别的意思,我这个人心直口快惯了,语文又不好,什么褒义词贬义词都是混着用的。我承认以前的确不怎么喜欢你,觉得你这种安静的乖乖女可怕又可怜,玩不到一块儿,但是现在我很喜欢跟你聊天,虽然基本上都是我在说话,不过感觉很舒服,很有存在感。对,就是这样。” 我释然一笑,说,“谢谢你。” “想谢我就赶快带我去吃饭,我都饿得没力气打机了。”王静拉着我冲出了宿舍。 这一秒我突然想起了邵哲凯说过的一句话:要是没有了爱情,最起码还有朋友可以依靠。 确实在理。 我失去了一个关于爱情的梦,至少收获了一个关于友情的现实。 所以,我不是输家。 鉴于王静最近迷恋上了兰州牛肉拉面,即使已经连着吃了一整个星期了,也还没有把她的瘾给消灭掉。于是她又拉我跑到学校正门右侧街头那家拉面馆里。 我们在满座的店门前晒着太阳等候了近一刻钟,靠近玻璃门那一桌的小情侣终于心满意足地牵手去结账。王静立刻抢先坐了下去,叹道,“都吃完了还你看我我看你的,这样都能相互看上十分钟,这些人连吃饭都不忘秀恩爱,就不怕以后一见面都嫌烦吗?” 我把菜单推给王静,问,“想吃什么?” “牛肉刀削面,大份的。” 叫来服务员下单后,我望着门外来往着神色各异的路人的街市进入发呆状态。 人潮再喧嚣,在别人的世界里,我们都只不过是一个看客罢了。 “喂,陶霓,你在想什么呢?”王静一脸好奇地看着我,在我眼前打了一个响指。 我回了神,摇头道,“没想什么。” 王静眼里闪过一丝不悦,“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吧?有什么事你还藏着掖着怕我给你抖出去了不成?” “不是,我真的……” “那个男生看着挺眼熟的啊,”王静突然打算我,火速跳入到下一个话题中。她抓住我的手,凑到我耳边指着在我们对面桌坐下的一男一女,说,“你是不是认识他?”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眼就认出戴着那副标志性蓝框大眼镜的人是黄仁坚。此刻他正亲昵地帮女生把散到脸颊边的发丝别到耳后,眉眼里跳跃着爱恋的光芒。 王静认真地盯着黄仁坚看,忽轻拍了一下桌子,惊呼道,“我想起来了,他就是上个学期借派校报的名义来宿舍给你送巧克力的那男的!”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拥有传到与我们相隔不到一米之距的对面桌的能力,已是足够。 黄仁坚迅速朝我们这桌看过来,脸色刹变通红。他尴尬地向我提了提嘴角当作打招呼,后在女生耳畔说了几句话,牵着一脸不明就里的女朋友快速离开了这家拉面馆。 “跑得可真快啊!”王静摇头感慨道,“这才几个月,那男的居然这么快就移情别恋还找到目标牵手成功了,我是该给他点赞还是点蜡烛?” 我忍着就要到嘴边的笑意,对此并不意外,“我妹妹昨天告诉我,他们班有一个男生晚上告白失败,第二天和另一个女生在微博上宣布在一起了。” “我去,这都些什么人啊!难怪人家都说大学里最不缺的就是快餐式爱情,这盒啃不动或不合胃口了就换一盒,速度快得恐怖。怎么现在的男生都这么倒胃口呀?” 我不予置评,思考再三,还是问出了这个涉及隐私但又符合朋友身份的问题,“王静,你有谈过恋爱吗?” “没有啊,”王静回答得很爽快。她取了一双一次性筷子插进刚送上桌的牛肉刀削面里,接着说,“说真的,我对男人真没兴趣。我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有女同的倾向,可是我发现我对女人同样一点兴趣都没有。陶霓,你说我这样是不是有病啊?” 这次我没忍住被她逗得笑出声了。我说,“我想你只是还没有遇见那个让你心动的人。” 王静吃着面,不以为然,“谁知道呢。你们这些文艺青年,就爱拿这些话来糊弄人。不如我反问回你,你知道什么是心动的感觉吗?” “知道吧。”我第一次没有回避王静问及有关感情的问题。 “那你给我说说看,心动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她没停筷,问得有些漫不经心。 但我却认真回答了她,“希望能结束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状态,成为彼此唯一的幸福。” 王静蹙眉,“太高深了,我听不懂。算了,该来的总会来。” 我也不再多说,心有所思地吃着这盘蛋炒饭。 该来的总会来。可若是不能抓住更不能拥有,那是不是不要来,会更好受一些呢。 饭后,我和王静绕了一段远路,散着步回宿舍。在通往女生宿舍区这条两侧栽种着木兰树的小径上,我看到了正朝我们迎面走来的明司佑。 故意低下头装作诶看见,我克制着因不由乱了节拍的心跳而导致的紧张,表面若无其事地和王静继续往前走。 在我们就要擦身而过之际,明司佑抓住了我的手腕,道,“我等你很久了。” 我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却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王静扫了我们一眼,了然地朝我打了一个眼色,自个儿先上去。 我推开明司佑的手,道,“当旁边说吧。”说着我先走进了小径边上的小花园里。 明司佑在我身侧站着,和我一同注视着这条夜色下波澜不起的小溪流,好一会儿才出声问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好多了,有心了。”我用礼貌用语来制造距离。虽然在心里,我压根不想这么说话。 “上次的事,对不起。” 他在道歉。 我一惊,一时没想明白,看着他问道,“上次的事?” “嗯。”明司佑轻点了一下头,语气里透着无奈,“其实,我没有不相信你。我只是没想到小芙会做这样的事。” 噢,原来又是和她有关。 我维持着淡淡的语调,“所以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给你这个,促进伤口愈合。”他递给我一支药膏,又接了一句,“还有,我替小芙跟你道歉。” “我可以请问一下,你是以什么身份替袁芙跟我道歉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忽变得很冷,出口的疑问,更似质问。 明司佑的脸色一沉,反问道,“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我迎接着他察不出情绪变化的眼神,不甘示弱地和他对视了好一会儿,道,“没什么意思。”收回视线,我边转身边说,“我接受你转达的道歉就是了。没别的事了吧,再见。” “把药膏带走。”明司佑挡在我米啊年,沉声命令道。 我没有接,“不用了,好意心领。” “好意心领?”他拉下脸,有些恼了,“你这是在生气吗?” 我侧过脸,抿唇不语。 不知怎的,这一刻我完全不想再隐藏情绪,更不想再装成连自己都同情的无动于衷。是的,我在生气,可是明司佑,你会懂我的生气是为什么吗? 明司佑目光幽然地看着我,表情里可见不解。良久,他道,“陶霓,我看不懂你。” 我背过身,仰起头闭上眼睛以阻止眼泪的失控,语气和胸腔里的那颗心一般冰凉,“看不懂也挺好,就这样吧。明司佑,我们以后,还是不要来往了,这样对谁都好。” “你再说一遍。”明司佑冷声道。 “不必了。我走了。”语落,我迈开步子,带着我最后的自尊,倔强得想离场。 只是当我刚移动脚步,忽有一只大手从后捂住了我的嘴巴,在我还来不及反应之时拉着我藏身在了一棵树后。他的动作很温柔,好像,怕一不小心弄伤我。 “你……”我拉下明司佑的手,正欲发问,却又被他用手捂在了唇上。 “别出声。”他用气息在我耳边低语,伸出手指指了指我们的左前方。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吓得自己捂着嘴以防尖叫出声。 与我们所处位置相隔三棵树距离的不远处,一位女生全身剧烈发抖地靠在树干上,眼里脸上皆被恐惧占得不留半分余地。她的面前,站着一位身材健硕高大的男人,手上拿着一把小刀,正缓缓地向她的脖子靠近。 “别怕,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明司佑紧紧地把我揽入他怀里,眸里只见坚定。 我这才发觉自己的身子颤抖得厉害。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我很快恢复了平静,甚至再感觉不到害怕,但我仍是任由自己缩在他怀中,低声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明司佑回答得很快,“我出去引开歹徒的注意力,你抓紧机会和那个女生马上跑。” “不行,你不能去,他有刀!”我摇着头,抓紧了他的衣袖。 “别担心,我应付得来,不会有事的。”他松开了我,我却怎么也不肯松开抓着他衣袖的手,“陶霓,听我…,哎,”他叹了一口气,不泛涟漪的眼瞳里染上了一抹柔情,“你哭了。” 我没有说话,一缕迎面而来的风拍打在我的脸上,一片湿意。 明司佑瞬也不瞬地注视着我,尔后低下头,轻吻着我脸颊上的泪。 我的眼泪却因此来得更凶了。 “答应你,没事的。”他最后在我唇上落下一吻,转身大步向危险进行中的那个地方走去。 在这么一瞬间,我就快克制不住冲出去的冲动了。 事实上,我也这么做了。 我以为,在这晚我们将会如电视编剧最爱的桥段之一那样共同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生死攸关的劫难,然后在逃出生天时用一个深深的拥抱来传情达意,拨开云雾,终于得以相知相守。 可惜,现实端着架子,不愿与矫情为伍。 随着明司佑的一声大呼,受了惊吓的男人手一抖,刀子掉落在了草坪上。他慌张地低头看了看刀,又看了看我们这一前一后向他走来的两人,脚跟已转,立即往前方逃跑了。 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女生腿一软,瘫坐在了草地上。 明司佑走向女生,向女生伸出了手,问道,“你没事吧?” 女生用力摇头,说不出话,还未从方才的险境中缓过神来。 明司佑扶着女生走到我跟前,对我说,“陪她去你们学校的保卫科吧。” 我点点头,和女生一同走出了这个小花园,走上了洒下遍地柔黄路灯光的校道。 直到身后的脚步声再听不见了,我才有勇气回头。 没有了他。 没有了我们。 从来,就没有过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