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端坐着,将手里的五六份奏折细细读了,不知不觉已到了掌灯时分,文书房内四下点起了灯烛。又有一队光禄寺的小火者送来了吃食,一一奉给个人。
方维打开食盒,见是一碟烧羊肉,一碟卤煮鹌鹑、一碗八宝攒汤、配糊油蒸饼,又有一个碟子摆着乳酪及奶皮子。
方维又将白日里曹进忠所赠的点心取出来,与人分发了。众人客套寒暄两句,便各自低头吃晚饭,房内静悄悄,一声不闻。
晚饭已毕,光禄寺的小火者们重新进来将碗碟收拾了,用提盒装走。有值夜的宦官陆续进来坐下,各自翻看案头的归档。方维见手头的奏折大半还未读完,少不得多花些工夫,只得挑灯继续夜读。
又读了十几份奏折,耳边听得宫里的二更鼓响了,值夜的随堂太监带着几个小宦官走了进来,巡视众人。
方维站在一旁,行礼完毕,随堂太监见是新人,多问了几句,便有文书房的掌事宦官过来从旁介绍。待随堂太监出去了,掌事便问方维手中现有何差使。
方维大略讲了几句,掌事道:“这里的文书是两班四拨,白班多些人,晚班少些。你今日刚到,便算你白班,今日你且回去睡吧。”方维道:“小的差事并不曾做完。”掌事道:“此一类的事务也不是十万火急,明日申时掌印才过来检点,明日再做,亦是不晚。”
方维道谢完毕,将奏折规整了放好,便去了河边的住处。此处原是他在神宫监时过夜的通铺,桌椅俱无,只得一副铺盖,一个铜盆而已。方维将今日的经历思前想后,寻思不出个脉络,又将自己白天所读的奏折细细捋了一遍。
待到天亮,他又进了文书房,将各奏折间的前后因果在脑中理清了,这才动手铺纸研墨。他胸中既有成算,将几个参劾奏折按时间顺序一一道来,各人奏折中的词句仅拣要紧的摘录,铺陈词句一概不用,总成三千余字,一气呵成。写完了,他又从头至尾参详了一番,见没有内容上的疏漏,便呈送给了文书房掌事。
申时过后,陈镇、黄淮带了大队随从,在司礼监依次巡房。进了文书房,众人皆停了笔,屏气凝神等训示。陈镇四下走了一走,一言不发便出去了。众人无不松了口气。过了一阵,又有两个小太监搬了些文书过来,依旧是让他依照上次的例子,拣要紧的摘录。
方维坐着翻看,见今日的文书,不光是奏折,还有些书札及诏书。他又花了一天一夜,将脉络理清,摘录些事情本末,呈送上去。第三日申时过后,巡视已毕,便有小宦官来文书房叫道:“方公公,黄督公请您到房内回话。”
方维随着去了黄淮值房,见他手里正翻着自己的两份呈稿,便跪下道:“小人愚钝,请督公训示。”
黄淮摆摆手道:“起来吧。”将两份呈稿推到一边,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笑道:“写的很好,字也端正。”
方维起身道:“不敢。”
黄淮指一指稿子道:“既是这几天已让你将前因后果看了一遍,也写了一遍,你便自己再跟我讲一讲公案的始末。”
方维道:“永嘉六年,南京言官弹劾镇守太监高俭在南京沿江湖荡违制垦田,冒犯后湖黄册库,上疏者二十余人。高俭上疏自辩称此湖荡继承自上任镇守太监,并非新开垦民田,且离黄册库甚远,并无冒犯。其后又有两京御史十数名,交章弹劾高俭。后高俭又上疏,称给事中李大用及御史余锦皆在湖荡中屯有田亩。万岁爷乃遣宫内太监及大理寺少卿赴南京重勘湖荡民田。后万岁爷诏令,李大用、余锦降一级使用,皆调外任。高俭及相干人等免问。”
黄淮笑道:“口才倒是很伶俐,前前后后一丝不错。那你觉得言官所言,可有道理?”
方维心中一动,便躬身道:“此事已经老祖宗及内阁诸位阁老合议,又是万岁爷下旨钦定,都是至高至明之人。小人微末见识,与众位大人相比,如萤火之比日月,何敢在您面前卖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