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虽然每天上班的时候,总会在公司门口看到几个沉迷追星的粉丝,但他尤为特殊,其一,他是个男人,其二,他的岁数似乎与我相当。每次见到他,他都有些紧张的感觉,一双眼睛总是不安的四处环视,他的局促不安在粉丝里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所以我注意到了他。 确切说第一次注意到他,是我坐在车里,顺路送结束活动的璟戈回公司的时候。璟戈在保安的保护下从正门进去,而我坐在车里,等这阵骚乱散了在下车,图个清静。粉丝看到是璟戈疯狂的围上来,却唯独他。 看他的穿着打扮也很讲究,他站在粉丝围成的圈子外,定定的站在那里,随着人群远去,才恍然一般的挪动脚步,直到璟戈消失在公司的大门里。他佝偻着身子,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一般。他站了很久,我也看了很久。下车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我没有看清他的面容,因为他正用手擦着眼角。 而这次的正面相对,是我预想之外发生的事情。我刚刚结束出差返回公司,见我下车,他就迎了过来。离没有看到正脸那次已经过了几年,但凭感觉,我知道是那个人。我感觉他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所以带他进了我的办公室。他与我岁数相当,看起来却比我苍老的多,眼窝凹陷。 “你总是在公司门口等着璟戈,是他的粉丝吗?”季长青礼貌的端给他一杯水,率先开口。 男人似乎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自己,也是一惊。“璟戈?…季璟戈吗?”细品着这个名字。“他是在阳光福利院长大的。” 闻言,季长青喝水的手一顿,这是个被封锁的秘密,除了自己和福利院的老护工外没人知道,而护工都为女性,而且知道璟戈身份的都已经被他花钱堵嘴,他是怎么知道的?来了兴趣的观察面前的男人。 他的眉眼,很熟悉。 “我是他的亲生父亲,答应要回来找他。”男人放下水,掷地有声又有些自信不足的说。 季长青挑眉,果然……璟戈的眉眼和轮廓简直就是他的翻版。放下手中的水杯,不屑又鄙视的嘲讽道。“所以呢?看自己儿子名利双收,名气越来越大挣得越来越多,而自己命不久矣,想要认回儿子颐养天年了吗?” 同为孤儿,又一把年岁,这些不负责任的家长心里怎么想的,自己最清楚。他只觉得恶心…… “是,确实命不久矣。”男人有些伤感的说。 季长青虽然在个人情绪上不是很喜欢这个男人,但理智却逼迫自己相信他。“你没有直接找璟戈,而是找到我的目的是什么?讹钱吗?” “因为我等了好久,他都没有出现过,我只能找你。”男人平淡的回答。 “璟戈在外国有活动,近两个月都不回来。”季长青毫不留情的说。“所以你要是想讹钱的话,还是很聪明的,我是他的老板,有责任保护他的名誉,说吧,你要多少?” “近两个月,都不会回来吗?”男人有些绝望,眼中泛着泪花。“天意,这是老天给我的惩罚,老天……”说着,吐出来一口血,紧接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季长青面对这种突发的状况也很无措,只能让人送他去医院,纠结了一会儿,自己也坐上救护车,随他一同去了医院。 拿着化验报告,季长青的手都在抖,感觉胸口被压的难受。连他都这么难受,那璟戈呢?他不敢想象。 男人渐渐的苏醒,正看到季长青拿着化验单站在病床边,用力的挤出一丝笑容。“季总,想必你也知道了,我不求别的,别告诉他,绝对不要告诉他。不在也好,也好……” “先生,你先别激动,有什么话先跟我说。”季长青语气放缓的说。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他抛弃。那时候他母亲产后大出血,我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为我妻子治病,但还是无力回天,所以我真的没有能力抚养他。带着对他的怨恨,我就狠心将他抛弃了。” “十几年,我每夜都会梦到妻子埋怨我,每一天我都活在愧疚里。直到一次偶然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他,那眉眼就像刻在我脑海里一样,虽然我错过了他的成长,但我依然一眼认出了他。” “我在网上搜索他,知道他叫季璟戈,知道他是你们公司的。那时候我刚开了一个小餐馆,收入也不是太好,而且我没有勇气他会认我。所以我一有时间就会去你们公司门口等着,后来我终于看到了他,茁壮长大的他。” “看到他过得好,生活的好,这就足够了,他的生活里没有我才是正确的。我只远远看他一眼就满足了。可我终觉没等到自己过好,可以有能力给他完美生活的地步,我就先病倒了。我知道我时候不多了,所以想见他一面,不奢求他叫我一声,只求可以摸摸他的脸,跟他说一声‘辛苦了’就好。” 男人说话的时候,眼中的眼泪一直没停的流,那种愧疚,那种无奈,那种无力……季长青看在眼里,却也被感动着。 璟戈是幸福的,至少是孤儿里面幸福的。 “刚才医生说你至少还有两个月,我现在就叫璟戈回来,让他见你最后一面。”季长青想让他们父子相聚,这种弥足珍贵的机会,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有,而璟戈努力到现在就是为了这个机会,他必须守护住。 男人拦住他,摇摇头。“别,这是我的罪过,我必须承担。这样我能释怀点儿,才好去下面见他母亲。” “你还是只想到你自己,你知不知道璟戈这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他站在舞台上的初心是什么,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留下的那封信,让他始终坚信你会回来找他。你忍心让他再失望吗?”季长青有些愤怒的质问。 男人不为所动,而是欣慰的一笑。“他虽然长得像我,但其他的跟他母亲一样,他母亲当姑娘的时候是南方艺术团的团花,能歌善舞。但是她命不好,嫁给了我,儿子继承她这点,也算是对她心愿的延续。对了季总,我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您说。” “在他出生之后,我曾请人算过一卦,说他二十五岁之后才算是人生稳定下来,我想请你,在他二十五岁之后再告诉他这些事情,至少…让他知道,爸爸妈妈很爱他,爸爸…对不起他。” 季长青看男人这冥顽不化的样子,也是没有办法,他没有办法违背一个将死之人的愿望,只能默默的安排接下来的一切。他让璟戈的行程压缩到一个月结束,然后安排最好的医生和病房。 但人算不如天算,男人的病情还是恶化了,不到一周消瘦的不成样子。季长青无可奈何,拿来录像机,让男人录一些话给璟戈,在他二十五岁之后给他。男人答应了。那个录像季长青没有看过,只是刻成光盘一直保存着,和男人最后临走时,交给自己的牛皮纸袋放在一起。 男人去世当天,璟戈回来了,但还是没有赶上最后一面,消息也走漏了。璟戈一时间无法接受,而季长青便承担下这个罪,那时候的璟戈脆弱到需要一个发泄的对象,不然他会将自己折磨疯。 虽然他二十五岁之前的日子都很艰难,但总算是熬过来了,这是他对男人的承诺,也是男人的遗愿。 一月十五号前夕,季璟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对于明天会知道什么,既好奇又期待,期待中又带了点儿恐惧。最终导致彻夜难眠,早早起来之后就去了公司,站在总裁办公室门前等着。 季长青来到办公室,讶异季璟戈竟站在那儿,像一尊雕像,不知站了多久。 “生日快乐,璟戈。”季长青开口祝福。 季璟戈靠在墙上,听到声音动了动,但因为这个动作保持的太久,浑身有些麻木的酸痛。“你知道的,我今天为什么在这里。”昨夜失眠,他抽了很多烟,导致今天嗓子异常沙哑。 可能是今天起,自己就不用背黑锅的原因,季长青的心情愉悦,和季璟戈的心情形成鲜明的对比。走进办公室,也不再废话,打开保险箱,拿出来一个牛皮纸袋,交到他手里。 “你想知道的都在这里。”说完,不再理会他,任他离去。终于,是痛苦,是释然,全看他自己的想法了。 季璟戈大步流星地走回自己的休息室,从内锁上门。有些急切地绕开牛皮纸的绑线,但到最后一圈的时候,他的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等待他的,不知道是什么。 牛皮纸袋里面只有两样东西,一张照片,一个光盘。 颤抖着手取出里面的照片,照片里一家三口的合照醒目的闯进他的视线里,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男人他认识,是自己的父亲,女人…他的母亲?脸色有些苍白,但依旧笑靥如花,文静的样子。怀里的婴儿,想必就是他自己了。 翻过照片,后面写着字:一月十五日,薛家宝贝生日快乐! 打开电脑,放入光盘,手不住地颤抖。脑袋撕裂般的疼痛,但他没有心情理会。警戒自己,无论光盘里面是什么,都不要退缩。深吸了几口气,像下了很大决心一样,握紧双手,又松开,点开视频。 镜头渐渐聚焦,露出来自己只在照片上看到的父亲,消瘦的身体穿着医院的病人服,对着镜头温暖的笑。季璟戈的唇角抽动,因为太过惊喜,这是自己的父亲,活生生的父亲。 ‘璟戈?你叫璟戈。真是个好听的名字,爸爸没有脸给你起名字,所以宁愿你以季璟戈的身份生活下去。这么多年,让你生活的那么辛苦,是爸爸的不对,让我这辈子都看不到你,是老天对我的惩罚,爸爸愿意接受,所以你不要埋怨任何人,更不要把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 ‘原谅爸爸只留给你那一张照片,那是你刚出生的时候,而你的母亲在你出生后的第十三个小时,就因为大出血去世了,所以那是我们家唯一一张合照。给你留下那不负责任的书信,让你苦等这么多年,也是爸爸的不对。听季总说你这些年为了让我找到你,而作出的努力,爸爸更觉得愧对于你。’他说着,微笑着,不住的用手擦脸上的眼泪。 ‘季总是个好人,他跟我说了很多你的事情,也算是让我没有彻底遗漏你的成长。我想悄无声息地离开,但季总却说留下一个视频也是好的。’说到这儿,他有些为难的一笑,又小心翼翼的看向镜头。 视频长达一个半小时,内容大多是季璟戈出生之前和母亲去世的时候,还有他和季长青的约定。 视频播完,屏幕渐渐变暗,知道变黑。出现在屏幕上的是季璟戈满脸泪水的脸庞。他的眼神很迷茫,很无措,很空洞… 耳边嗡嗡作响,头痛愈演愈烈,他只能痛苦的捂着头强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