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螃蟹　　　　01　　　　江楼面带复杂地说：“江澄应当是还活着。”　　　　“何以见得？”你添了壶茶，以公杯分了，给自己和江楼都倒了一杯。　　　　“之前温家人捉住他，还放出消息说是要悬在城门上用刑罚呢，然而似乎被捉进去的当晚就发现江澄不见了，温晁还急得全城搜寻。”　　　　——你在城外的青楼打杂，但却并未听得这类消息。你不禁暗叹现在的状况真是隔城如隔山，动静这么大城外都不知道，以后若是重新组建江氏的情报网，看来需要在其他地方插点。然，人手分布在外又难防他们私下动作，或是勾结谋反，这一直是纠缠了你师祖许久的大问题。　　　　“江澄虽然年幼，但按照正统方法修炼，根基扎实，神完气足，几年前就辟谷过，虽则身受重伤，路上或许也没有医药饮食，但是只要没有被捉回去，理当都有生机。”　　　　江楼此话说的很是中肯，面上神色也没有异常，除却他对本宗没有应该的敬称，其他的倒都还在理。此人并不是只会作威作福的蠢货，这让你的猜测更重一些。你原本疑心这次事件是江家旁系在内策应才使得温家能迅速得手，现在看来……　　　　“江楼先生，我在本家十余年，倒也没见你来几次。对少宗主如此了解，真是费心。”你微笑着拿话去探，把对方端茶手上一顿的动作收入眼底。　　　　“多年不走动，江宗主本来忧心亲戚们都疏远了，现在看来，并无此事。”你摆弄着桌上的杏仁酥酪，话语亲切到飘忽。　　　　江楼的目光闪烁了一番，手指拢紧薄薄的杯沿。　　　　你抿唇喝了这上好云雾青，清淡入喉，咽下便再无痕迹，空荡荡地苦涩与回甘一并不存，兀然觉得还是江澄不得其法闷在壶里的那种糟蹋泡法顺口称心。　　　　——还不能下手。要忍耐。　　　　——此人对江家不忠是真，但是江澄若想东山再起，还确实需要旁支的帮衬。　　　　要怎么做。　　　　你垂眸看向杯中浅绿的冷茶，忽然生出一个快到抓不住的想法。　　　　02　　　　话说这头江澄是放下了永芳茶楼被拉到了聂家。这聂怀桑做了仙督，卖怂的把戏倒还是不少。　　　　江澄被聂怀桑拉着坐下说要吃蟹的时候是拒绝的。　　　　明明说着有正经事，可是现在怎么问又都不肯提，非得按着他吃什么劳什子海蟹。　　　　江澄压着怒火，尽量不怒气外溢吓死身边掰螃蟹剔蟹肉的婢女，对聂怀桑道：“你最好不是没事来消遣我。”　　　　“当然有事！”聂怀桑赔笑：“我们吃完说，江兄，这可是捉来的海蟹，和你们那儿的湖蟹应当是不一样的……”　　　　江澄瞧这蟹，确实和平常吃过的不太一样，但这侍女掰蟹技术也忒差。掰出来的蟹肉总会破损些，装在碟子里都不精致了。　　　　想平日里秦展秋站一旁给他掰蟹，蟹肉都是结结实实完好无损的出来。他就一直以为掰蟹自然都是这样的。　　　　江家近水，吃蒸蟹是很平常的。而只要一到茶楼，吃蟹就变得爽快许多。不用张嘴去啃显得不雅观，也不必两手沾了腥味，只要动筷子，就是一碗一碗雪白的蟹肉，一碟一碟润泽的蟹黄。　　　　江澄怕腥，但你又不想用酱醋给盖住了蟹的鲜味。每次便只得多费些事，把姜汁盐醋混上几滴烈一点的酒作成蘸碟。几回吃下来，江澄这货嘴刁，竟都在茶楼吃蟹了。　　　　02　　　　你没有修道，武艺不精，免不得一被近身就要吃亏。　　　　江家一倒，好不容易见了江澄和他奔波在外一边躲追逃，一边接着寻魏无羡的时候手骨混乱中还折了。　　　　你吊着手臂几日，饮食都是草草过了。　　　　一晚查的正紧，你和江澄未住店。　　　　你行动不便，坐在湖边暗处等消息，却见江澄回来的时候拎着两只蟹。　　　　“……”你失语，“大少爷，你这时候了还有闲心吃螃蟹啊，您心真宽。”　　　　江澄道：“你几日没正经吃饭，我顺便从湖里捞了几只生火煮了。”　　　　——撒谎没个正形，螃蟹还能“顺便”捞到吗？？缺乏生活常识啊大少？？　　　　你无奈笑道：“我这手臂少说得三个月才好，你以为都是你们那些变态体质啊，断个手两三日又能举鼎了，我和你们不一样好吗？你难道还得隔几天就巴巴的折腾一次吃的呀。”　　　　江澄懒得和你理论，只觉得自己带了螃蟹还被数落简直就是吃力不讨好，热脸贴上了冷臀部。　　　　他准备给你拆一只，然后用食物堵住你的嘴。　　　　但是他很快傻眼了。　　　　呃嗯……螃蟹，怎么剥来着？　　　　要说他自己啃，那是会的，但总不能直接用嘴给你剔肉出来吧？动作不雅不说，免不得是要沾着唾液的，然后啃出来的蟹肉那还是清清楚楚的吗？和糊了马赛克一样的不明物体有的一拼，这怎么好意思给人吃下去？？！　　　　江澄其人杀伐决断甚是果决，但这时候正抓着这螃蟹，不知道怎么办。　　　　而后他忽然听见笑声。　　　　轻轻的，轻轻的。　　　　他转过头去，正看见你竟在笑。笑的还露齿，眼睛弯弯，面上都是湖面映出的月光，荡悠悠的波光。　　　　江澄愣了神。　　　　“你自己啃着吃吧。”你闷头笑得开心，“谢谢你。”　　　　——很开心。　　　　你忽然感受到，哪怕是被毒液攻破心肺肠胃上吐下泻，忽冷忽热；哪怕是误触情蛊躺在地砖上受尽折磨，浑身湿粘；哪怕是双目渗血，呼吸抽搐，站起来冷的发抖，躺下去又热到疼痛，那么能活到这一天都是值得的。　　　　“谢谢你，江澄。”　　　　可是江澄瞧着月光下显得刺目的一根白发，脸色青黑：“你损耗又大，又不思饮食，这才几岁，白发都出来了。”　　　　你道：“你们这些人哪里懂得，便是我不练蛊术，寻常人家二十岁长几根白发也是有的，这不过是思虑多了些，你别空口咒我。”　　　　江澄却不说话了。　　　　江澄不是傻，也不是不学无术。修蛊之法先损自己再伤他人的原理他怎可能不懂，更别提为求速成，一日十余蛊，如何不损伤元气？　　　　若是修丹之人，或许可以凭借催动经络来化去淤毒，或许可以通过打通气脉来提升耐受，或许可以运行周天存续寿元。　　　　——可是，什么都没有要怎么办？　　　　肝肾之阴先破，心肺之阳若再损，那身上还剩什么好地方？整个人瘦如骷髅，如何教人不担心？！　　　　元气一损，最容易五脏动摇，百病蜂起。　　　　那时候怕是天医下凡也难救。　　　　“……等过了这一段时间吧，好生养着些。”他的目光看着遥远的湖面，烦闷的掰着螃蟹吃起来。　　　　“行，我以后便重盖了茶楼，光吃俸禄，不去做活了。”你故意学着他死板的口气老气横秋地说道。　　　　江澄瞪了你一眼，塞给你掰开了的螃蟹盖。　　　　——不是，单手怎么吃螃蟹盖？？用舔的吗？？不给我个筷子吗宗主？？？　　　　你懊丧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