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港的事我不得不走,我知道你明白,可你一定还是难过,你怎么跟我撒气都好,只不许憋在心里。
“我是借着你的事情动了些人,但也是为了让你平安。
“苏家把宝笙的葬礼定在下星期三,要是你身子没事,我陪你一起过去。”
他什么都不问,在她身边一坐下,就把她揽进怀里,舀了一勺送到她唇边,他知道她一向都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她低头喝了,他一边喂她,一边说:
顾婉凝抬起头,深深地看着他,竟绽出一个笑容来,虞浩霆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笑也可以笑得这样凄凉。他心中抽痛,面上的神情却依旧温和,揽过她的身子拥在怀里。顾婉凝纤长皙白的手指无力地攀在他肩上,他什么都安排好了,他什么都想到了,她还能怎么样呢?
“把它喝了,等一下冷了,还要他们重新弄。”
她忽然觉得一阵恐惧,他三言两语就说完了她这些日子所有的伤;当初,他也是这样气定神闲地三言两语就让她解开了自己的衣扣;他那样骗了她,还能叫她差一点就忘却了他和她之间绝无可能;哪怕他给了她那样的羞辱和痛楚,他也能叫她没办法去恨他;他甚至能叫她几乎想为他生一个孩子……
他依旧是颀身玉立、戎装抖擞的样子,一如初见。她想起前些日子,报纸上刊出他在华亭的照片,衣冠满堂,觥筹交错,亦掩不住他的英挺傲然。大概无论发生什么事,他在人前永远都是这样无懈可击吧。
怎么会?
他刚才一到门口,顾婉凝就看见他了,只是她目光微微一滞,便垂了眼睛。
不断涌起的阴影一层一层覆上来,浸没了她的心。
虞浩霆点了点头,“你下去吧。”
她偎在他怀里,看着他戎装上分明的衣线,忽然想起许久之前安琪家的舞会,她隔了玻璃看着他和梁曼琳在众人瞩目中翩翩起舞——无论有没有她,他的世界都是这般光华璀璨,笃定完满。她在和不在,都丝毫影响不了他的人生。
“是用党参、桂圆熬水,化了阿胶,给小姐补身子的。”
然而,她的喜忧荣辱,甚至是生死,都只不过在他的一念之间罢了。
虞浩霆已经将手套搁在床边的矮柜上,把汤盅从她手里接了过来,“是什么?”
虞浩霆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牢牢地抱着她,只觉得这些天自己心头一直缺的那一处终于补了起来,虽然还在疼,可是终于在这里了。
顾婉凝看着锦络手里的汤,蹙着眉摇了摇头,锦络刚要劝她,身后却忽然想起了一个低缓的男声:“我来吧。”锦络回头一看,却是虞浩霆,他也不在意脚边逡巡着嗅他的syne,只管往里走,锦络连忙起身,“四少。”
“婉凝,等你再好一点,我们去皬山。酌雪小筑后面种了一片红梅,落雪的时候最好。你要是喜欢白梅,淡月轩那里有金钱绿萼,你见了就知道,当真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苏宝笙在华茂饭店坠楼的事情隔天便成了江宁大小报章最抢眼的社会新闻,大报还好,小报捕风捉影,添油加醋,写得极为不堪。苏家愁云惨雾,谭家灰头土脸,然而真正为宝笙伤心的也不过只有宝笙的母亲罢了。婉凝自那晚晕倒之后,一直昏昏沉沉,醒转的时候一言不发,睡着的时候却偶尔有眼泪滑落。霍仲祺和谢致轩都一筹莫展,好在虞浩霆总算要回来了。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霍仲祺手里的烟一抖,蓦然抬起头来,却见卫朔仍是惯常的沉冷坚毅,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卫朔已经转身走开了。
呵,他以为她没有见过吗?她认得一个那样爱梅花的女子。
“霍公子,顾小姐——是四少的人。”
只是她那样爱梅花,怎么会忘记了“过时自会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
听了卫朔的话,霍仲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四哥早就应该回来的。”他说完,又深吸了一口烟,见卫朔还站在他身边,便问,“还有什么事吗?”
母亲是没有得到,可得到了又怎么样呢?宝笙,得到了,又怎么样,值得吗?
“刚才四少来过电话,说后天回江宁。”
把这一生都交托在别人手里,值得吗?
送完陈安琪回来,霍仲祺就一直坐在楼下的客厅里抽烟,卫朔下来的时候,一看他就微一皱眉,自从顾婉凝出了事,霍仲祺就一直陪着她,这些天从来都是烟酒不沾,然而此刻,茶几上的水晶烟缸已经丢进去两三支烟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