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依旧是秦葶沾了枕头便着,而何呈奕亦是一如既往在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之后才敢松懈下来,他借着月华光辉瞧着她时起时伏的身形,眼神清明且凉薄,哪里还有白日里暖笑若阳的影子。
老师的话又回荡在他的耳畔,成功路上少不了要血流成河,来日回宫之路定要血花开遍,昔日那把钝刀早就被他磨的光亮,待时而动。随着时日一天天临近,何呈奕原本以为自己会无比期待与兴奋,可而今他才恍觉,竟除了这两样之外,还突生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就比如正隔桌而睡的这个女人,在这破屋烂院陪了他整整两年的女人,该杀还是该留?若按冷长清的意思定杀不留,毕竟何呈奕所有的屈辱都被她看在眼里,扰了来日帝王之尊之人,哪里能留得性命?
来时他杀的不光是何成灼,还有一切看过他这般生活过的人,羞辱他的人,秦葶自在其中。
这么多年,为了活下来,唯有何呈奕知晓自己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前两年,何成灼盯他盯的紧,还派了一个女人来做他的邻居探他的底细,起初那女子装的倒是良善,谁知她太过笨拙,在他面前先露了马脚,他便毫不留情将人推入井中,有冷长清善后,这件事做的滴水不漏,直到秦葶的出现。
初见她时,秦葶眼中的惊恐与不安遮都遮不住,除此之外身上还泛着一股傻气,有了前人,何呈奕更是对她越发警惕,直到后来他发现,秦葶每日想的好像就是如何让两个人填饱肚子,如何存下些银钱。亦是因为有了她,何呈奕才知原来世上有那么多可以吃的东西,就算白雪茫茫的冬日里,她也能弄根绳子弄个竹筐套些麻雀烤了给两个人打牙祭......
正当他思绪在暗夜中乱飞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翻身的声音,紧接着秦葶含糊的说起了梦话,“阿剩......阿剩......我这里有最大个儿的藕,快来帮我一起拔......?????”
“......”
随即见她再次翻动身子,而后又沉沉睡了过去。
何呈奕细不可闻的轻笑一声,就连在梦中她竟惦记的也是吃食。
***
次日他醒来时,炕那头的人早就不见了影,何呈奕自炕上起身,恍然想起天未亮时,秦葶在他耳畔说了句她今日要去和小双上山去采榆钱,回来做榆钱饼吃。他下了炕正路过灶台,有隐隐热气传来,他将锅盖掀开,里面温躺着几个昨日剩下的野菜饼。
胃口全无,重新将锅盖扣上,随后去院中打水洗脸。
这时节的榆钱最好,村子附近榆树上的早就被人摘完了,秦葶和小双只能翻山越岭的爬到这里,好在采了不少,足够吃上两顿的,可哪知就那么寸,两个人下山时路过一条半深不浅的小溪洗手时,秦葶不慎踩了裙角,整个人扑进溪水中,水不深,却几乎将衣衫尽数打湿。五月的天,林间细风微微吹来,冷的秦葶漫身发抖。
拧干身上的水渍,她穿着湿沓沓的衣裳往家走,虽然冷的受不了,但见篮子提的满满的榆钱,心里还是欢喜的,就在路过山下时,正遇卖布头儿的游街商贩自田头路过,秦葶觉着布头儿不错,一咬牙,挑了一块乌蓝色的买下。
小双瞧着她挑的那颜色,想也不想地说道:“又是给你家那傻子买的吧,我说你能不能想想你自己,他一个傻子,有的穿就不错了,做了新衣裳也是浪费。”
“他那身自我来时就穿着,一扯一个洞,傻子怎么了,我家阿剩乖的很,往后不许在我面前叫他傻子。”秦葶将拇指和食指扣在一起,朝小双肩膀弹了一下,以作惩戒。
“哟哟哟,还心疼起来了,你该不会真拿他当夫君了吧,”小双脸上表情夸张,“你刚来时我倒觉着你是个机灵的,怎么跟阿剩待了两年,脑子都不太灵光了,我可得离你们远点儿,免的哪日再将我传染了。”
小双的个性秦葶最是了解,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这么说,实则她有需要的时候,她总是义无反顾的第一个跑来帮忙。
两个人一路嘻笑打闹走在田埂之上,两个花儿一样年纪的姑娘,笑出最淳朴朗气的样子,似一幅美卷。
在等待秦葶归来的时候,何呈奕吃了两个野菜饼,而后坐在门口揣着手瞧着孩童丢沙包玩,太阳暖阳阳的晒在他身上,原本深邃有神的一双眼眯起,傻呵呵的半张着嘴笑着。迎着日光,光亮洒的他满眸都是,刚好不刚将与生俱来的阴色盖住。
沙包朝他飞过来,正好落在他脚下,随后前方便有孩童朝他招呼道:“傻子傻子,将那个丢过来!”
他迟迟钝钝的低了头,而后略显笨拙的将沙包拾起,朝空中抛出愚蠢的弧度,谁知这胡乱一抛不打紧,正好丢在迎面走来一人身上,将那人砸的“哎呦”一声。
众人看去,被阿剩砸的不是旁人,正是村里有名的混不吝——刘二。
刘二这厮整日不学好,打爹骂娘,年岁不大就跑出去和城里的地痞流氓瞎混,偶尔回村身后还跟了几个狐朋狗友,只要他一回来,定会闹的鸡犬不宁,别人家的鸡鸭抓来说杀便杀,猪说宰便宰,村民都知道他是个地痞无赖,又都敢怒不敢言,。
在地上滚了一上午的沙包沾了不少沙土,扣在刘二身前就是一道印子,他低头一看,面色不爽,张嘴瞪着眼便是一句,“妈的,谁扔老子!”
村里孩童怕事,忙躲到一旁,人群中忙有人指了何呈奕说道:“他丢的!是他!”
刘二一瞧便乐了,“是阿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