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善玟不懂这换上的新匾额有什么讲究,赏菊苑里一众婢女仆妇就更不知道了——她们很多压根连字儿都不认识,可当握着手里拿到的实实在在的打赏银子,又看看自家小姐这一整天都笑眯眯心情很好的样子,谁特玛还在意小姐为什么要换掉原来的匾额! 她们巴不得颜善玥多这么心血来潮几回,当然,有银子赏就更好了! 颜善玥接下来的半天确实是挺开心的,心情好的结果就是,这天下午她不仅画好了送给四姐颜善珺的那副《云栖竹林图》,还为家里每位兄长都亲自画了一幅画,至于送给忠肃侯颜正潇和两位娘亲的,她打算留着改天再画。 这天入睡之前,颜善玥忽然记起了白日里容祁送的那盒糕点,忽略掉他语焉不详,却话里话外明显带着警示提醒的话,她对这人送的糕点还是挺感兴趣的。 毕竟,前世她最爱吃的就是桂花糕了。 吃完糕点,颜善玥心满意足的爬上床准备睡觉,青竹转过屏风进到内室,打算熄灭几盏烛火,看她吃完东西后落得一地狼藉的矮桌,不由得摇头低笑,认命的拿过布巾清理矮桌。 “这要是在桃源谷,秦艽公子看小姐吃完洒落的这一地,又该数落小姐了!”青竹一边擦着桌子,一边笑着调笑道。 “二师兄才不会!明明很多时候,都是他撺掇着我吃这些东西的。”颜善玥窝在被子里,手伸到外面很不服气的快速比划。 “那还不是秦艽公子看小姐你喜欢吃?”青竹站在床前,时而抬头看她的手势,时而低头清理矮桌。 “……”好吧,这个是事实,她没法反驳。 师兄师姐们素来对她很好,平日里疼她疼进了骨子里,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会先紧着她,当然,某些时候,二师兄也会做回恶人。 比如没钱的时候,秦艽催她作画换银两时,藤条打在她手心,那也是实打实的疼。 “青竹,你说二师兄和师姐他们会来看我吗?”颜善玥在床上翻了个身,半边身子压在了被褥上,趴着比划道。 “会的,以前每年小姐生辰,秦艽公子和青黛小姐都会给小姐精心准备礼物,这次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小姐今年回到了月照城,月照城离桃源谷有千里之遥,秦艽公子和青黛小姐晚几天到也是情有可原的。” 青竹的语气明显是在哄一个讨要礼物的小孩子,可颜善玥问这句话的初衷却显然不在于此。 如果可以,她其实更希望他们不要来月照城,不只是这次,她希望秦艽和青黛以后都不要来月照城,最好此生此世和这个大夏国都不要有任何牵连。 永远都不要。 青竹看自家小姐趴在床上好一阵都没有比划什么动作,以为她是生气师兄和师姐没能及时赶过来,便热心开解道:“这会儿秦艽公子和青黛小姐一定在赶来的路上了,小姐再耐心等等。” 颜善玥尤不见笑颜,青竹无奈的摇了摇头,收拾好矮桌正想离开,却看到了矮桌旁一方被遗弃的锦缎手帕,俯身拾起奇怪的道:“咦,这锦帕是哪里来的?青竹不记得小姐的衣物用度里有这样一方帕子啊?” 一听到“锦帕”这个词,颜善玥立时便条件反射回想起了昨夜,容祁给她吃的那包桂花糕……好像就是用锦帕包着的。 她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看向青竹手里举着的帕子,果然就是昨晚她吃完桂花糕后随手丢在床前矮桌上的那方,她顿时便有些慌了。 可不能让青竹知道这是容祁的私物。 “给我看看。”颜善玥故作镇定的朝青竹比划,青竹并未多想,随手便递给了她。 “就是一块普通的帕子,青竹你太大惊小怪了!”颜善玥笑笑,看了眼锦帕右下角绣的那支桃花,悠然比划道:“不过看这桃花绣的不错,我先收着,改天看看能不能画出来。” “小姐你就是主意多!”青竹走到床尾拢上烛火,轻声笑言:“戌时末了,小姐,你该就寝了,明早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小姐可别赖床。” 颜善玥拽着锦帕朝青竹挥了挥手,青竹吹灭烛火,又帮她拉好帐幔,这才轻手轻脚出去了。 颜善玥躺在床上,手里紧紧握着容祁留下的那方锦帕,心里忧心忡忡。 麻蛋,容祁和她果然是孽缘深深,她刚重生这人就找上门了,还给她留下这么大一个麻烦,若是青竹有心详查,或是禀报给了那个人…… 特玛的这是要提前开始造反的节奏啊?明明她是打算在那些人动手之前暗中搞破坏的…… 看来以后她不仅得严防坑人老爹颜正潇,在青竹面前也不能太大意,青竹待她虽情如姐妹,但她终究还是那个人的手下,是要听命于他的。 颜善玥这一觉睡的不甚安稳,梦里总是想起前世那些事情,三姐的殉情,四姐的远走,五哥的战死……都让她夜不能寐。 卧房内灯光并不明亮,容祁勾起半边帐幔,看着那人在床上辗转反侧,巴掌大的小脸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秀丽的黛眉紧蹙,显然是着了梦魇了。 容祁低头看她,正想轻轻抚平床上人紧皱的眉头,目光流转间却看到了被颜善玥死死拽在手里的锦帕,动作一时便顿住了。 那是他的锦帕。 即便是梦魇混沌如此,她也尤不肯放开那方锦帕,究竟是因为那是她梦魇深处最后的倚靠,还是说她连在梦里也无法忘却前世那些恩怨情仇…… 她竟恨他至此? 容祁的心忽而便抽痛了起来。 他放弃了原本想抚平她眉峰的打算,收回手负于身后,只静静站在床前,看着沉睡的她在梦魇中沉浮,目光深沉。 玥儿她确实该恨的。 怎么可能不恨? 忠肃侯府上下一百三十八人,竟皆死于他之手,玥儿即便是爱他至深,也无法无视这灭门之仇和他坐拥江山,更何况,玥儿她本就是一个狠心的人。 她对别人心狠,对自己更狠。 容祁望着沉睡的颜善玥良久,心底深处的某种欲念变得越发的坚定。 现在的他还不配为玥儿抚平伤痛,当年他曾一刀刀划在她心上的伤痕,这一次,他会一寸寸亲自呵护它到治愈。 容祁走后不久,颜善玥终于难耐梦魇深处那些血淋淋的记忆,乍然惊醒。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掀开厚重的帐幔,看着空荡荡的卧房,颜善玥总觉得,她的心好像也变得空荡荡了。 身子一冷,颜善玥打了一个寒噤,她连忙又钻回了温暖的被窝,扯着嘴角笑她自己。 她一定是刚重生回来水土不服,竟然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想法! 睡觉睡觉,明天还得去拜见老夫人呢! 颜善玥这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青竹拉开帐幔的时候,她正举着双手伸懒腰,而后又双手交叉反手前伸,舒服的伸展了下懒散的身体。 青竹见她这幅毫无贵女风范的模样,不由掩唇轻笑:“也不知道小姐你这些怪动作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就连见多识广的秦艽公子也没见过!” 颜善玥回头睨了她一眼,没搭理她。 笑话,现代人类总结出来的养生方法,还有科学理论作为依据,这样宝贵的精神财富,他们这些古人怎么可能会见过? 青竹无奈的看眼床上的人,拿来烘好的衣衫歪头笑:“好了,青竹知道小姐最厉害了,小姐现在可以起床了吗?听说老夫人素来起得早,小姐也要早些过去才好。” 一说起老夫人……颜善玥眼底的嘚瑟全没了,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老夫人,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青竹为颜善玥画眉梳妆,她则坐在铜镜前的凳子上装深沉,顺便回忆了下前世颜正潇谋逆一案的□□,如果她没记错,月照城里开始乱起来,就是从今年——建熙五年——的年底开始的。 师姐他们现在应该在赶来月照城的路上了吧?这是八年里,她第一次这么希望,师姐他们能够忘了她的生日…… “小姐?小姐!” 颜善玥很快被青竹的声音召回了思绪,她看了眼镜中人精致素雅的妆容,一边感慨这古代铜镜当真是伤眼睛,一边反思她果然不该对这个崩坏的人生有更多期待。 罢了,谋定而后动,且看师姐他们有什么行动吧! 颜善玥站起来,青竹迅速为她罩上一件斗篷大衣,极为体贴的为她系上衣带。“小姐,外面风大,穿暖和了再出去吧!” 颜善玥站定不动,任她在她身上鼓弄,等到青竹终于肯放她了,颜善玥做了个手势后便往外后,刚踏出花厅她就突然意识到…… 特玛的她压根不知道这位突然多出来的老夫人到底住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