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秦海遇害一事,在经历刑部大半个月的严查暗访之后,终于盖棺定论有了结果。 刑部查明,杀害秦海的人乃是秦海最宠爱的小妾,那女子原是落棠坊一妓院里的雅妓,有位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恋人,两人原是打算凑齐了银子赎身回乡下过小日子的,却不料秦海看中了她,还花重金为她赎身纳进了府。两人眼见着盘算的小日子落了空,便商量着私奔出逃,结果还没等逃出城就被秦海的人抓了回来,小妾的竹马恋人在这番争斗中意外死亡,小妾心如死灰,一时动了杀心。 秦海遇害一事轰动全城,即便这事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城中人心惶惶的局面依旧没有改善,刑部上下不敢怠工,查明因果之后立刻通报了建熙帝,建熙帝看完先是震惊后是暴怒,直接要求刑部照实通报百官。 这是颜善玥作为普通百姓能够探查到的消息,至于之后,建熙帝下令严查官员狎妓一事,落棠坊里不少青楼妓院闻讯关门整顿,这都是后话了。 谋害秦海的小妾被处决那天,颜善玥特意去菜市口看了,那是个容貌清秀的年轻女子,身形和她记忆里那人很像。女子较好的面容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恐惧,似是知道一会儿会发生什么,刑台之上的她一直在颤抖,眼神无助的望着台下的百姓,像是在期待有人能披荆斩棘的带她离开。 然而,这里没有人会救她,在所有人眼里,她就是杀害二品大员的凶手,况且□□本就是贱命一条,更不值得怜悯,百姓们巴不得朝廷赶紧处决了这个害人精,还月照城一片清明盛世。 而唯一知道事情真相的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伸手救她,因为一旦救了那个小妾,那个人便会被置于风口浪尖之上,而颜善玥此刻,并没有将这月照城中潜藏的暗涌都搅动起来的打算,她没有做好这个准备,也不敢意气用事。 “走吧,我们回去吧!”如来时一般,主仆俩在人群中穿行着,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远处高楼之上,容祁倚着窗棂低眸看着颜善玥静静离去,眼底带了丝心疼,他知道颜善玥此时在想什么,也知道她心底有多么难过,可他偏偏只能故作不知在站在这里,如局外人一般静观事态发展。 “殿下,暗七传来消息说,那人要求见殿下一面,殿下以为如何?”身后的房间里,白安穿着黑色宫廷侍卫服,左手扣在剑鞘时刻防备着,声音严肃的禀告。 “不见。”容祁冷声拒绝,“看来她是还没意识到自己眼下的处境……吩咐暗七,让她好好长点记性,别弄残了就好。”那人可是他为玥儿准备的一份好礼,万不能有了闪失。 “是,殿下。”白安领命下去吩咐,临走时又想起另一件事:“殿下,太后娘娘召你回宫,听十三的意思,好像又是纳妃一事。” “……知道了。”容祁最后看了一眼颜善玥离去的方向,关上窗户淡淡说:“我们回宫。” —— 颜善玥前脚回了赏菊苑,秦艽后脚便跟了进来,见她耷拉着脑袋神色不振的样子,问:“木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哪里不舒服吗?”说着秦艽便习惯性的伸手要去摸她的脉象,被颜善玥伸手挡住了。 “师兄,我没事。”颜善玥撑着下巴坐回到桌前,斜睨着眼神问他:“师兄,你找到师姐没?” “我找她做什么!”秦艽哈哈一笑,甩开折扇跨步坐到圆桌旁,给两人分别倒了热茶后才说:“我说木头,你就这么挂念青黛啊,我都不止一次听你念叨她了!” 颜善玥端过热茶浅啜了口,压根不信他的话:“师兄,喜欢师姐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就不用这么瞒着我了。” “谁……谁喜欢她了!青黛她压根就算不上是个女人好吗,粗鲁野蛮骄纵任性,这样的人鬼才会喜欢她!”秦艽耿直了脖子打死不承认,颜善玥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实在是为这两人的未来担忧。 “哦,原来我现在是在跟鬼说话呢!”青竹送上来一盘糕点,颜善玥咬了口凤梨酥,漫不经心的道。“怪不得师姐老是跟你过不去呢,我要是师姐,早晚跟师兄你闹掰!” “……木头,”秦艽扛不下去了,开始认栽,“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青黛的?” 颜善玥匪夷所思的看着秦艽,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位二师兄是个白痴,“师兄,你回去问问,桃源谷里有谁不知道你喜欢青黛师姐的……只是师兄,你这嘴贱的毛病确实得改改了,每次见到师姐你都要上赶着冷嘲热讽一顿,我要是师姐,没把你揍得满地找牙已经是顾及同门之谊了!” 颜善玥也是心累,秦艽明明是个很温和的人,对她这个小师妹也是关怀体贴呵护备至,江湖中人谁不说桃源谷秦艽公子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偏偏他一遇到青黛就作死,上回本来约好两人一起来为她庆生的,结果两人前后脚到的,却死活撞不到一起去。 “……真的有这么夸张?”秦艽不可置信,他明明没做什么罪无可恕的事啊! 颜善玥严肃认真的点头,每一寸表情都在告诉秦艽,他真的做的很夸张…… “……我回去想想。”苏木的话让秦艽严重怀疑,自己对待青黛的方式可能真的有问题,于是没等他开口说明他此次的来意,便被苏木忽悠着回去思考人生了。 不得不说,当一个人遇到爱情的时候,真的是什么智商都没有了。 青竹将秦艽送出门,回来便见自家小姐趴在桌上盯着面前的白瓷茶杯发呆,一副很疲惫的样子。“小姐你还好吧,小姐如果是累了,青竹扶你到床上休息一会儿吧!” “我没事。”颜善玥认真看着白瓷茶盏上的纹路,努力放空自己的思维。 她现在没办法入睡,那小妾恐惧的表情一直印在她的脑海里,她只要一闭上眼,就好像看到一个女子哀泣的看着她,无声的质问她为什么不救她,她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却怎么也无法逃脱这个桎梏。 “小姐,你故意跟秦艽公子提青黛姑娘,是不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当了这么多年的贴身婢女,对于自家小姐的秉性和脾气,青竹不说十分了解,但也能懂个七七八八,方才颜善玥和秦艽的一番对话,明显是以攻为守。 颜善玥盯茶杯盯得头晕脑胀,这时又听青竹问这个问题,一时更觉得头大了。“青竹,我现在不想谈这个,你去点些安神香,我要休息一会儿。” “是,小姐。” 青竹进了内室布置,颜善玥却趴在桌子上久久没有起身,视线不再落在光洁的茶杯上,而是转到虚空的某一点上。 其实青竹刚才说对了,她今日故意提起“师兄喜欢青黛师姐”这件事,就是在转移秦艽的注意力,因为她知道,秦艽此行是来和他说什么的——他想让她帮忙寻找青黛的下落,或者说,他想让她利用忠肃侯府的势力寻找青黛的行踪。 原本青黛行踪不明,她作为师妹,自然是很愿意帮忙寻找的,可是一想到青黛的特殊身份,加之颜正潇在背后筹谋的那些算计,她就没办法点头同意这件事。她不知道青黛的失踪是不是颜正潇的另一步计谋,也不确定颜正潇下一步打算对谁下手,她不能用整个忠肃侯府来冒险,她只能选择拖延。 回府之后几个月里,颜善玥这是第一次认识到,月照城里这张暗网已经布的如此之广,牵一发而动全身,她现在根本没办法如她所想的将颜家从中剥离开来,她只能躲在暗中观察时局,寻求合适的时机。 然而一切并没有如她所想那般发展,没等颜善玥找到合适的时机,忠肃侯府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当府中家丁呈上来人亲手书就的拜帖时,当她看到那力透纸背笔走龙蛇的字迹时,她的心彻底慌了,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突然开始理解二哥颜善玹了。 当你洞悉一切事情的发展,却偏偏还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还要处处小心避免着露出马脚,时刻被这样紧张担忧的情绪充盈,你会觉得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幸福的。 二哥他知道颜正潇的狼子野心,所以不得已承受了如此多的苦难,如今她也成为了第二个二哥,甚至因为她清楚未来的一切发展,可能还会为此背负更多…… 她木着脸挥手让家丁带人进来,看着那着一袭藏蓝长袍的男子踱步走进来,颜善玥深吸了口气,终于缓声开口道:“苍术师兄,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