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切磋……终于要开始了么? 惜墨神情一肃,冷声答道:“愿闻其详。” “就赌——到底谁是戏精。” “赌资是何物?” 崔客举了举手中竹笔,面色得意地说道:“输者,需为胜者早晚研墨一次,时长一月。” 惜墨瞧着他那副笑容,额上青筋直跳,暗暗咬牙切齿:他分明就是笃定她会输! 她握紧竹笔,面上毫不露怯,痛快地答道:“成交!” 片刻前狂躁的清气重新变得平静起来,缓缓在空中飘动着。 日辉漫漫,万里晴空,又是夏日。很快,人们身上的湿衣裳都干了不少。 有些人已经开始背着竹篓,在岸边捡五彩的贝壳和新鲜的虾蟹了。 还有些人在收拾着岸上的一片狼藉,将碎木收拢在一起,放在干燥的地方,等着做烧饭用的柴火。 而慢慢的,因从那块黑色礁石旁传出的辱骂声越来越大,人们都被吸引了过去。 他们将兀自推搡泄愤的清清、跪坐在地不还手的楚楚围在一个小圈中。 知情者边听边叹息,不明所以者则或在小声询问身旁的人;或在窃窃私语,暗自猜测着到底是何缘由。 清清身上的青衣破了许多,脸上也有几道伤痕,这可是花旦大忌。 但她却不管不顾,只是神情激动的在骂着什么。 穿着红衣的楚楚却是垂着头,一声不吭。 戏班里的其他人都赶忙阻拦着清清,班主一脸愁容的站在楚楚面前,欲言又止。 惜墨悄悄靠近,想要听清楚清清在骂些什么,却被崔客随手加了个结界,阻挡了那些话语。 她不悦的瞪着他,质问道:“崔判官为何阻挠我探寻真相呢?” 崔客好整以暇的说:“因崔某想再问一遍,司命星君还是坚持认为,那楚楚实在无辜、清清心思污浊么?” “自然,不才不会轻易更改自己的想法。”惜墨也不禁严肃起来,这还用问? 清清外表柔弱,惹人爱怜,此刻却毫不顾及形象的撒泼。 这不正是想先发制人、好给不善言辞的楚楚安上一个罪名的缘故么? 崔客收起竹笔和命簿,好心情的答道:“如此甚好,正好崔某也依然认为,那楚楚可怜的红衣女子正在伪装,实则心机颇深。” 在转身前,他还特意轻轻地补了一句:“看来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崔某总算可以不用自行研墨了。” 惜墨闻言,一口血堵在心口,简直想吐他一脸。 这厮,就这么仓促武断的下了“惜墨铁定会输”的结论了么? 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自信! 崔客回头唤道:“司命星君,该走了。” 惜墨正在一会看看垂头跪坐在地的楚楚,一会看看激动的清清,想要揣摩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一时没反应过来,便顺口问道:“去哪儿?” “回冥界。” 惜墨这才从满心思绪中分出神来,“啊”了一声。 她看到崔客眸中赤色点点,无声地跳跃着,映得他一双眼睛光彩夺目而妖媚,居然耀过了日辉。 一时有些看呆了,竟然差点还想伸手去摸一摸。 只听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神秘地说道:“去了不就知道了么?” 惜墨努力控制住自己,脸色微红的从他那光彩的双目中挪开,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了声,跟了上去。 但快到三界交界处时,她才猛然想起来:之前前往那鬼门关处时,就感到阴煞之气异常浓烈。 那么此番前往的话,是否会再次因不堪忍受而昏倒在地……丢人现眼呢? 她有些迟疑地停在三界交界处的人间土地上,没有跟上去。 然后只见一道光闪过,那崔客……居然并未回头,先行回冥界去了! 惜墨脸色一变,他的求胜欲……居然如此之大么? 居然不惜撇开风度,抛下自己,赶着回去查探详情了么? 真……教人大开眼界呐! 但其实在愤怒之外,她感受更多的,是沮丧。 因为无论是那阴煞之气,还是曾戴着丑面吓她的崔判官……都实在是对她太不友好了。 更别说,她还差点拆了那崔判官的神殿,还不知要如何赔偿才行。 唉,真愁人。 想到这儿,她对“冥界”这两个字,莫名的有些忌惮起来,甚至生出了退却的念头。 刚好此时夜幕已落,很是静谧。 要不……抓一块云跳上去,回神界算了? 想必师尊看着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也定是不会与自己计较的。 不过,那怜生三人之间……到底有何纠葛呢? 好奇心又忽然冒出来,占了上风。 惜墨就在那三界交界处来回踱步,稚嫩的小脸上满是纠结之色。 罢了,要么先回神界去罢,也不知自己出来多久了,更不知师尊他老人家无聊不无聊—— 惜墨刚转身想要招块儿云彩一走了之时,却被一道熟悉的、阴阳怪气的声音定在原地:“司命星君莫不是想趁机逃走罢?” 她心中暗暗骂了几声后,面带笑容的转过身来,讪讪道:“怎么会,崔判官就是这么认为不才的么?不才只是活动下筋骨罢了。” 她边说还边示意般的甩了甩胳膊,然而“咔嚓”一声,也不知怎地,她的胳膊居然像是脱臼了—— 此刻若是有人问惜墨,尴尬这两个字怎么写的话,她定会一鼓作气写出来上百个,都还不带重样的。 尴尬,实在是太尴尬了。 她呲牙咧嘴的捂着自己的左臂,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瞧。 怎么办? 清冽的青草气息越来越近,萦绕在她鼻尖处,像是止痛的良药。 惜墨愣愣的抬起头,看到崔客缓缓地笑了。 不同于往日里的嘲弄笑容,只见星星点点的光芒在他眸中跳跃开来,如夜空繁星般温暖璀璨,令她不由得想要往那光芒中再多看一些。 然而没想到下一刻,她就发出了一身闷哼,痛的弯下了腰。 额上有细密汗珠沁出,她不禁对始作俑者怒目而视。 那人却恢复了往日里的嘲弄模样,语气散漫的说:“居然还有能甩下胳膊就脱臼的神女,崔某真是长见识了。” 惜墨紧蹙一双秀眉,握紧双拳,只想在那崔判官脸上打上一拳。 却又立刻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左臂像是不痛了?原来他方才是在给自己治伤么? 那崔判官冷笑了一声后,补充道:“原来不仅药物可治伤,一个笑容也可以呐。” 刚升起来的感激之心不翼而飞,惜墨恼羞成怒,也顾不得什么礼法了,脱口而出道:“我才没有看你!” 崔判官挑了挑眉毛,弯起一边的唇角笑了笑,变出一件黑色长袍来,递给她。 他解释道:“近些时日,冥帝殿下有要事闭关了,崔某也不好出手干涉那些阴煞之气……在下思索许久,觉得司命星君还是先穿着这件神袍御一御罢。” 这件神袍看起来与他身上所穿,是一模一样的。 惜墨犹豫地问道:“这是崔判官的么?” “正是。” “这……是否不太合适。” “比起合适不合适,在下更不愿看到司命星君再次晕倒。” 他顿了顿,继续说:“以免旁人以为我冥界有多不友好、多不适宜前来。” ……又被一眼看穿了! 惜墨哑口无言,悻悻的套上了那件神袍。原本以为会宽大许多,但穿上之后才发觉竟是意外的合适。 大约是他年幼时的神袍罢? 但想到他那些令人气恼的话语……她口气生硬地感谢了一句后,便昂首阔步地先行一步了。 崔客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再次将手附在那交界处的光点之上。 一道金光闪过,二人再次回到冥界。 惜墨睁开双眼后,果不其然的看到那三个熟悉的黑色大字:“鬼门关”。 然后下一瞬她就注意到了不对:四周怎会光明如昼呢?这里……是冥界么? “若方才司命星君没跟在下回来的话,想必定会被说是‘因比不过那冥界崔判官,故而只好星夜逃回神界’了罢。” 惜墨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冥界与神界镜像存在,那么冥界是白昼的话,神界必然是深夜了! 只是这崔判官,若是好生解释一番也就罢了,怎地像是对自己冷嘲热讽上瘾了呢? 但此事事关神界声誉,于是她有些心虚的反驳道:“崔判官说哪里话,不才如何会逃走呢?只是想夜观星象罢了!” “哦,是么?那崔某想问,司命星君可观出了什么来?”崔客抱臂站立,故作好奇的问道。 惜墨忍不住在那黑色神袍中握紧双拳,但又突然灵机一动。 她将双手从袖中伸出,背在身后。故作神秘兮兮的答道:“天机不可泄露。” 崔客:“……” 一阵阵阴风袭来,欢快地围着互望着的二人打了几个旋后,再度刮向各个角落。 “崔判官回来啦!” “终于又能得见崔判官的俊颜了,想想都有些激动呢!” “……他是一个人回来的?那娇滴滴的小司命呢?” “嚯嚯嚯,诸位是不知道哇。那小司命竟穿着崔判官的神袍,正站在鬼门关与他深情对望呢!” “哦呀,竟有此事!看来,崔判官果然对幼龄神女……啊哈哈哈!” “莫非他二人刚出去甜蜜了一番?”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二人看起来竟也十分般配。俊则俊矣,美则美矣,真是好生赏心悦目!” “那咱们也去看看罢!” 众人说的兴起,言语之间竟然似是要组团前往鬼门关,一看究竟。 “走走走…诶俟,怎么没听到那谁的声音哇?” “她已经前去了,在下奉劝诸位慎重前往比较好。毕竟,保不齐将有一场腥风血雨呐!” 兴奋的众人忽然都沉默了下来,想到她的一贯作风…… 不禁都打了个寒颤,甚至有人开始默默的为尚未谋面过的司命星君祈福了。 小司命哟…… 你,自求多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