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离珠的柔情讲述,惜墨好似也亲眼见证了那些画面一般,当下对她生出了些同情。 崔客一直神色冰冷,似是不为所动的模样。只是看到惜墨的神色之后,冷哼一声。又玩味的瞧着空中那快要成形的白色魂魄,眸中微光闪动,也不知在做些什么打算。 只是他这个动作却无意中露出了些烟火气息,也引起了一些眼神胶着在他身上的女妖的娇呼。 离珠并未注意到身边的躁动,依然沉浸在回忆中。 在那次初遇后,她就回了妖界。也理所当然的,开始努力修炼,争取早日幻出人形。 然而不知为何,在之后的多年中,她再也没有遇到过他。 再次相遇之时,他已几近中年,背着一个背篓,在那林中采菇。她幻化为一名红衣黑发女子,与他“巧遇”。 然后顺势成章的,一点点进入了他的生活。 人间烟火虽枯燥无味,但有时看着他砍柴煮饭的认真模样,她也会感到心安。 只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离别的那一天,终于来了。 看着他白发苍苍大口呕血的模样,她无比心痛却无计可施,真切体会到了“无能为力”这四个字的含义。 动作轻柔的安顿他睡下后,她便连夜动身赶回妖界,想要去找办法救他。然而在经过初遇那片森林的路途中,偶然听到了一群人的议论声。 听完后,她心中五味杂陈:怪不得人们总在这片森林中捕捉妖族! 其实有时,做出一个重大决定,仅仅需要一瞬间。 她中途返回,将青郎悄然带回妖界,在秘密用妖力养护他的同时,参与了妖君之位的争夺。 虽然之前对妖君之位并无甚兴趣,但此时她只为了一个目的——妖君可随时出入禁地。 这是个安顿青郎的好法子。 离珠本就天资聪颖,心中又有了坚定目标,赢得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 然而青郎的肉身毕竟是人身,即使她用妖力细心养护也无济于事,逐渐腐朽消散了。 不过好在他的魂魄还没有消散,她便想用妖界禁术来助他凝形。却被他一口否定,说宁愿灰飞烟灭,也不愿伤及她的妖元。 她在满心感动之下,只好将他的魂魄拆散开来,藏于自己皮毛之上,再做打算。又因冥界常来追讨魂魄,为以防万一,又将他的两缕主魂,分别藏于双眸中。 惜墨本来手持竹笔写得飞快,奈何书写速度跟不上。只好动用神元来操纵竹笔记录,自己则专心致志的聆听着她的故事。 崔客冷飕飕的瞥了她一眼后,出言问道:“这种庸俗又漏洞百出的桥段,司命星君也用得着如此大动干戈的记录么?” 妖都知道不能轻易动用妖元,她一个神女……难道就不知道,神元也是不能轻易动用的么?怪不得如此娇弱体虚,长生大帝难道都不关心自己弟子安危的么? 不行,他得抽空想个法子,好好提点她一番才是。 惜墨还没回答什么,离珠就先怒道:“你这判官真是好生无礼!哪里庸俗,哪里又漏洞百出……你倒是给我说说看!不然,我就算拼上妖元——” 说到“妖元”二字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空中。 只见崔客那黑色结界中的金色光球内,隐约有一个成形的白色魂魄。 崔客耐心的等到惜墨收回神元后,才道:“还是请青郎自己来说罢。” 黑色结界悄声消失,金色光球飘到崔客掌心,然后在空中逐渐变大。金色光芒逐渐化为金色光点,附在白色魂魄的轮廓上。 远远望去,像是一个身穿金色衣衫的白色的人站在地上,很是奇特。 只是这人的容貌却有些太过苍老,像是位垂垂老者……实在令人难以将他和“青郎”这个意气风发的名字联系起来。 有妖质疑道:“凡人多狡诈,即使他亲口说,也不能保证就是真话。” 惜墨赞同的点了点头,但看到崔客不慌不忙的拿出了一株火红的彼岸花来,施加了一道神力,将那彼岸花浮于魂魄的鼻下。 也不知怎地,她立刻就想到了,之前在冥界的黄泉路上,洪妈诉说那一幕。 记得当时,洪妈所说与她头顶所显示的场景是完全吻合的。也就是说,她说的都是真话。 那么,这位青郎呢? 离珠急切的上前了几步后停下,神情笃定的看着这一幕,似是信心满满。四周的妖们却大多都神情悲观的看着那白色魂魄,静静等待着。 崔客看了眼满眼期盼的离珠,微微叹了一声,发动神力催动彼岸花释放香雾。 不多时,红色香雾再现,飘入青郎魂魄口鼻中。 片刻后,崔客发问道:“你是何人,以何为生?” 那魂魄紧张地看了眼离珠后,答道:“我叫李青,是一个游侠,靠劫富救穷为生。” 然而在他回答后,他的头顶上方却出现了一副不同的画面。 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静坐于青山碧水之间,时不时地用五行之术打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出来。 众妖再次骚动起来,纷纷向离珠嚷嚷着:五行之术——可是凡人修仙必备之术啊! 他撒谎了! 惜墨看着吃惊不已的离珠,又看了眼神情淡定的崔客后,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这一次,自己大概又要输了。 崔客又问:“你与离珠是如何相识的?” 那魂魄虽然能看到众人神情,但除了崔客的话以外,什么也听不到,心中焦虑。但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将离珠方才的话,粗略地说了一遍。 惜墨心生奇怪,这魂魄……怎地重复了一遍离珠的话!听起来……像是事先预演好的一样! 果不其然,在他头顶再次快速的出现了几个场景。 李青苦心修仙多年,但一直未有成效,心中颇为焦躁。直到他外出散心时,无意间听到了多年以前,人、妖二族之间发生过的那件事情。 邪念与执念争斗一番后,他选择铤而走险。 听说妖族单纯无比,且二界交界处多的是与他同样想法的人。不过好在自己生有一番好皮囊,只要先行混入人群,彼时再英雄救美一番,定然能虏获一只女妖的芳心的罢? 打定主意后,他乔装打扮成农夫,混入了捕捉妖族的队伍中。 接下来的事情,顺利的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没想到,自己的运气竟然如此之好,竟然遇到了万兽之王! 他在看到那头红虎后,简直欣喜若狂,但表面上依然不露声色。 星夜相救,略施恩惠;次日再救,翩然出剑。 赢得单纯妖族的芳心,就是这么简单。 然而这还不够,自己修仙未成,已耗费了大把时光;又在渡劫失败时,被奸人偷袭,落了一身病根。 他的躯体早已破败不堪,又马上要油尽灯枯。 于是他决定,要助她夺得妖君,并慢慢蚕食她的妖元,最后为自己重塑妖身! 离珠每看一幕,脸色就白上一分,口中喃喃道:“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众妖却是嘘声一片,脸上的憎恨与不屑神情越来越多。 惜墨也同情的看着离珠,在心中感叹着:实在是没想到,她口中那无比美好的相遇,竟都是情郎精心设计的套路。 真是“此青郎非彼情郎”呐! 她召出竹笔,想要抹去方才的记录,却被崔客那修长的手拦了下来。 他微微靠近她,悄声道:“这等庸俗的桥段,星君最好牢记于心。日后若是写到自己不喜的人之时,或许能用上一用。” 他想了想,又挑起嘴角,眨眨眼道:“也莫忘了,今日星君为了这等桥段,竟动用了神元……” 惜墨听后有些脸红,逐渐心生惭愧。 离珠被气得妖力激荡,一头赤发也飘扬在空中,威风凛凛。 她冲崔客吼道:“你这判官,究竟给青郎用了什么邪术!那红色的雾,又是怎么回事?!” 众妖听后又是一阵哀叹,感叹着没想到他们的妖君竟然如此执迷不悟。 不过也有妖质疑说,说不准是那判官为了带走青郎的魂魄,才出此下策的。 崔客听着这些质疑声,并未过多解释,只是冷声问道:“难道妖君就没想过,当初为何他明明武功绝佳,却故意混迹于农夫之中呢?” 离珠愣了愣,想要为他辩护,一时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理由。 崔客又问道:“若是彼时因修仙心灰意冷,却为何独独救你两次?” “若是说你对他一见倾心倒也罢了,但没记错的话,那时的你还是一头幼虎的模样……他又如何会对你一见钟情呢?” “你初化为人形、陪在他身边时,举手投足之间定然绝非寻常人间女子,他难道就未曾起过疑心么?” 离珠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崔客却再次逼问道:“再者,从一开始他就反复强调,让你‘莫要为他伤了妖元’。为何他要反复强调‘妖元’呢?” 离珠总算是抓到了一个机会,激动地为他辩驳道:“可他也说了,宁愿为我灰飞烟灭!” 崔客信步走至青郎魂魄旁,闲适地问道:“那你会眼睁睁看着他灰飞烟灭么?” 离珠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不会!” 惜墨不由得眼含赞叹,在心中为崔客鼓掌:精彩,真精彩! 此时已是无需多言,崔客不去理呆若木鸡的离珠、忿忿不平的众妖,抬手就将那朵彼岸花召了回来。 只是在那朵彼岸花经过惜墨眼前时,他忽然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