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玿摆摆手,道,“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不打紧。”
小皇帝终究是要带回益京的,她会写信令人好好照顾这孩子,但不能放他回吴越。杨致玉以为拿捏住了她与赵元冲的把柄,却千算万算未算到天意。
大约不久后,天地间,便再无“谢玿”。那把柄,虽好用,却无用。
那小皇帝虽年纪小,也是勇烈硬气的人,得知杨太后去了,咬着牙暗暗哭了一场,恨恨对谢玿说来日必要报此仇。
谢玿忍着头痛欲裂生生受了那小孩儿几记撕咬踢打,等他发泄够了,把他扔进马车,叫他想活命的话到了益京别到处说要报仇的话。
小皇帝看她的眼神是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咬牙切齿道,你等着,朕肯定会好好活下来。
谢玿点头,转身走开,颅内如针刺刀剜,痛煞人也。
强忍着痛意熬过了半夜,又不痛了。就这样时痛时好捱着,大军总算入了成周关卡。
沿途稍作歇息补充物资,谢玿依旧叫大军加快脚程。
大雪已经停了,阳光扑地,格外明亮。
谢玿前日骑马,头痛未妨,一头从马上栽下来,吓坏了各副将,如今她委实是骑不得马了。
她从车内撩开一帘去看,不由满心欢喜。
多好的太阳,紫宸殿的楼台肯定早被崇禧打扫干净了,她可不喜欢冰冷冷的靠榻,而是最喜躺在赵元冲腰间,睡着不睡着都好,说话不说话都好,做什么不做什么都好,她知道他在身边,能瞧见能摸到,还有什么比这更知足。
陆余盛前几天看她形容憔悴的厉害,脸色竟有些灰气,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陪在车旁,此时见她面现红光,脸色比以往还要好些,不由心宽。
更哄她聊了些趣事,却见她从车内递给自己一封信。
陆余盛一愣,“咋了?银票啊?”
谢玿道,“我知道你不会看,进京后帮我想办法转呈给陛下。”
陆余盛摸摸脑袋,“这...将军你何不直接呈给陛下,末将这边要转呈,手续颇多。”
谢玿无语,“我要养病,到京后哪有气力管这些。”
陆余盛大大咧咧的点头,“也是,也是。”
他接了那信封,感觉十分薄软,约莫只有一页纸的分量,心内不禁道,一页纸能禀上多少话,有这写信的气力,不如直接面禀算了,木将军如此煞有介事,看来倒是十分要紧的事了。
那封信,一页熟宣,寥寥数语。只道,“臣剑声言,慧剑斩春风,声声关疾苦,而今幸不辱命,遥叩请圣安。妾谢玿启,轻魂薄魄,不可承受史册褒贬之重,望不缚于纸页囹圄,必化作庭院一花一草,永落君旁,日夜相见。”
而此刻朝堂上,覃实正冒死死谏,他跨过了都察院,冒着之后被都察院问罪革职的风险,又一次违了规制一鸣惊人,道,归德将军木剑声非但是女儿身,更是前朝逆臣恭城伯世子谢玿!
“谢玿”此名,如石入沸锅,朝堂哗然。先帝有诏诛杀此人,而今此人非但苟活于世,还被委以重任,更甚者...她或与皇帝...
若此事成真,不得不说,皇帝此行委实叫天下人失望,令诸臣肱寒心。
但还是那么个说法,无凭无据,覃实之言如同犯上作乱,只要皇帝一句话,当堂拉覃实下去砍了也不为过。
可皇帝听罢,只看着射进朝堂的一缕暖阳,未作否认。
雪色竟也摄人,谢玿贪婪的纳了眼前最后一丝光亮,才放下那帘子,摸到暖软的被榻。脸颊贴近,卸尽气力。
那柔滑的暖意居然和窗外的阳光一样,一样安详。
大概吧。
大概真的私恨未消。儿女私情之中,谢玿有多恨赵元冲啊。
她不忍心亲朋好友再次承受悲痛,终是不肯告诉任何人自己回来之事,只因自己的命数,终究还掌握在“天意”手中,或许可活,或许不可。曹公当年都未能如愿痊愈,自己从未作长久打算,但赵元冲...呵!
她勉力一笑。她是真的想笑。原本不想对他这样残忍的,可这就是天意,天意要她死也要死得瞑目,死的痛快,死的无牵无挂了无遗憾...
事到如今,此时此刻,当是再无负累,可思来想去,她还想做些什么呢,呵...还是想见他,想见他一面罢了...
陆余盛问了几句话,没听到车内回声,料想她大约又睡着了。
将军近来大约又着风寒,总是头痛嗜睡。于是他掖了掖车帘各处缝隙,免得寒风灌入。
良久,见日薄于西山,云临峻岭而自陨,远处城镇磬钟嗡鸣,陆余盛敲敲窗棂,道,“将军,过了这座城,再行三四日就能到益京了。”随后,他笑逐颜开,归家之喜溢于言表。
窗内,久久无声。那马忽然低低嘶鸣几声,带着马车辘辘,竟急性的先众人一些放快了步子。
旷野成了雪原,四顾皆苍茫,可偏教那车辙马蹄,印的清晰,远去了。
注1:都察院,由御史台发展而来,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与刑部、大理寺并称三法司,遇有重大案件,由三法司会审,亦称“三司会审”。又依十三道,分设监察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