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淝县隶属淮西道庐州路,亦称金斗,为路政之所。其址北接濠州、亳州,东邻滁州等江淮枢要,境内巢湖环抱,淝河相依,素来便是淮西襟喉,江南唇齿之地,历代以来,更是人杰辈出,腾蛟起凤。
时值仲秋,城外两道金粟霏霏下如雨,花香怡人心神,偶尔见得那片桂丛一角落着座漆红柱子拢起的凉亭,其间正有五六个儒生装扮的青年谈笑云云。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览尽花落舞婆娑,几人逸兴遄飞,藉着高秋爽气赋诗作词,曼声高吟,倒是一派悠然景象。
朱兴盛一行三人瞧上片晌,皆有几分愣怔之意,随后摇着头打马而过。临近庐州城城门,姜丽与朱兴盛俩人下马,将各自缰绳交于张翼,眼下局势混沌,便姑且留他待在城外以备接应。
通过城门时,并未遇上料想的严峻盘查。左右拢共四个守备,他们只是将阑珊似的眼神落在俩人身上,未几便敛了视线,杵着长矛倚上后墙,双目作微垂状,一副消沉懒散的模样,俨然是在当值期间打盹。
入城两道宽阔,市井繁阜,食店肉行、鱼行医铺不能遍数。不远街头伫着牌坊,可通四方路。
巳时温阳里,朱兴盛仰目见那牌匾“合淝”二字已是历经桑沧,渍墨斑驳,却也尚可辨得楷体厚实庄重,当年笔画铺陈有力,承自前朝的“尚意”书气俨然韵味十足。
过得牌坊,俩人目光落于更远处。那边烟花柳巷风光旖旎,言笑弄戏引类呼朋,茶楼宴饮,酒肆飘香。
姜丽目光湛湛,这时笑道:“公子以为此地如何?”
“到底是蒙元上县,气象万千,想必不逊于中州光景。历来井水闹市处,可作匿影藏形之地。”朱兴盛颔首沉吟,“不过华云龙毕竟回鹘人,形体雄奇醒目,而僧兵亦然,既安于凶险之间,他们应是分道掩身,其间许有暗记相连,如此才不致招来三县三州的眼线。”
姜丽瞥他一眼,忿道:“奴家只叫公子好生瞧瞧,本朝治下亦可见得物殷俗阜,广有生息之地,非是全似定远那般狼狈光景。”
朱兴盛不以为然:“以往如此自是可当盛世气象,然则如今可察乱世端倪,倘使民安于太平之乐,豢于游戏酒食之间。刚心勇气,消耗钝眊,痿蹶而不复振。浑然知安而不知危,此风渐长,岂非弊病?”
“朱重二!”姜丽骤然呵斥其名姓,待朱兴盛“呃”着声看过来,她却不见了火气,这时眸光低垂,些许得落寞,全然不复平日大咧咧的性子,反是细若游丝似的娇哝呓语,“本朝……当真如此不堪么?”
早些那时,朱重二向她问起定远县舆图,她便清楚朱重二大抵是看出来自己根脚为哪般。之后个把月,她也未曾加以遮掩,这时更不愿隐蔽什么,只轻轻诉着尤为分明的心绪。
朱兴盛并未正面回应,他摇头笑道:“这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我等生于斯,死于斯,铭于斯,今世拢过寥寥数载风霜罢了,又怎能全然看得真切?”